蔣經國:危急存亡之秋(1949年1月1日到12月31日,中華民國之危急紀實)

 原出處:國史館蔣經國總統資料庫-資料預覽 (drnh.gov.tw)



危急存亡之秋

民國三十八年一月一日至十二月三十一日②



激流勇退忍讓為國



元旦

今天是中華民國國三十八年紀念日,又是元旦,我們住在首都南京,此龍盤虎踞之地,臨著兵火的邊緣。

早起,晨光曦微,空庭猶寂,僅市區遠處傳來爆竹聲。我之第一件事,是向父親恭賀新年。十時,侍父至紫金山謁總理陵,復至基督凱歌堂默禱。

父親近曾慎密考慮引退問題,蓋以在內外交迫的形勢之下,必須放得下,提得起,拋棄腐朽,另起爐灶,排除萬難,爭取新生。

上年十一月末起,長春瀋陽相繼淪陷;徐蚌會戰失敗,黃百韜將軍壯烈殉國,我軍全部撤離徐州。十二月下旬,行政院長暨各政務委員,又因幣制改革失敗而總辭,全國阢隉不安。共匪除軍事威脅外,更擴大其心戰與統戰之攻勢。一般喪失鬥志的將領及寡廉無恥的官僚政客,或準備逃亡避禍,或準備靠攏投降,或傳播共匪「和談」煙幕。一般善良同胞,亦誤於共匪的欺騙宣傳,希望停戰言和,休養生息。「不憤不啟,不悱不發」,一般人精神既已趨於崩潰,父親乃有引退圖新,重定革命基礎之考慮。

父親對其引退後可能發生之情勢,曾作如下之分析與判斷:

(一)匪軍南下,渡江進攻京滬。

(二)共匪陳兵江北,迫李宗仁等組織聯合政府,受匪操縱,並派兵進駐南京。

(三)暫停軍事攻勢,而用政治方法瓦解南京,然後各個宰割,不戰而占據全國。

(四)李當政後,撤換各地方軍政要員,或由共匪加以收買,使彼等屈服投降。

(五)對父親個人極端誣衊、詆毀、誹謗、侮辱,使無立足餘地,不復能為反共救國革命領導中心。

(六)李為共匪所逼,放棄南京,以遷都廣州為名,割據兩廣,希圖自保。

(七)美國對華政策,暫取靜觀態度,停止援助。

(八)俄帝積極援共,補充其軍費,建立其空軍,使我南方各省軍政,在威脅之下,完全崩潰,無法抵抗。

父親又對其個人之進退出處,作如下之分析:

(一)進之原因:甲、勉強支持危局,維繫統一局勢。

乙、等待國際形勢之轉變。

丙、靜觀共匪內部之變化。

(二)退之原因:甲、黨政軍積重難返,非退無法徹底整頓與改造。

乙、打破半死不活之環境。

丙、另起爐灶,重定革命基礎。

父親作此對局勢與其進退之分析,一是以國家民族利益為前提,進固為國家民族利益而奮鬥,退亦為國家民族利益而奮鬥;其奮鬥方法雖不同,而奮鬥之目標則一。故此時考慮引退,並非欲在惡劣環境之下,脫卸革命的仔肩,逃避自己的責任,而是要「另起爐灶,重建革命基礎」也。

父親雖在原則上決定引退,但仍須考慮引退之技術、方式,以及時間等問題。蓋引退必須出之主動,且不過於突然,否則將打擊士氣,震撼人心,更不利於國家及軍事矣。

上月二十四日,華中剿匪總司令白崇禧電呈父親,主張「與共黨謀和」。李宗仁、甘介侯輩隨即宣布和平主張,提出五項要求:「(一)蔣總統下野,(二)釋放政治犯,(三)言論集會自由,(四)兩軍各自撤退三十里,(五)劃上海為自由市,政府撤退駐軍;並任命各黨派人士組織上海市聯合政府;政府與共黨代表在上海舉行和談」。彼等並公開主張:「總統下野後,由李副總統繼承大任」。上月三十日,白再發通電主和;河南省主席張軫,亦同日要求「總統毅然下野」。在此種威迫脅持之下,以父親生平抱負、人格及個性,無論如何,決不能接受,縱欲忍讓為國,亦不能即時引退也。

父親因一面計劃答復白崇禧等,一面發表文告,申述政府對和平的立場與具體的方法,並謂:「個人進退出處,絕不縈懷,而取決於國民之公意。」

蓋欲按既定計畫,主動引退,且暗示軍民作心理上之準備也。



二日

父親本日電復張白,表示自己出處及對和平之態度,並望其齊一意志,鞏固基礎,以期可戰可和。

致張軫電云:「亥卅電悉。中之意旨,已詳見元旦文告,如共匪確能悔禍謀和,國家生存,民族生命獲有保障,則固中寤寐以求;個人進退,自非所計。惟值此千鈞一髮之際,吾人如不能熟權利害,團結意志,而先自亂步趨,則適中共匪分化之詭謀,將陷於各個擊破之慘局;須知今日之事,可和而不可降,能戰而後能和,國族之存亡繫於是;兄等自身之安危亦繫於是。中愛護袍澤,始終無間,尚望兄等深思熟察,共挽艱屯,祇須吾人信心堅定,則一切困難可克服,光明之來必不遠也。」

致白崇禧電云:「亥敬、亥全兩電均悉。中正元旦文告,諒荷閱及,披肝瀝膽而出,自問耿耿此心,可質天日。今日吾人既已傾吐精誠,重啟和平之門,假令共黨確能翻然悔禍,保全國家之命脈,顧念生民之塗炭;對當前國是,能共商合理合法之解決,則中正決無他求;即個人之進退出處,均惟全國人民與全體袍澤之公意是從。惟言和之難,卓見已詳;如何乃可化除共黨赤禍全國之野心,以達成保國保民之利;如何乃可防止共黨翻雲覆雨之陰謀,以免戰禍再起之害。想兄熟慮深籌,必已有所策劃,甚冀惠示其詳,俾資借鏡。今大計雖已昭明,而前途演變尚極微妙。望兄激勵華中軍民,持以寧靜;藉期齊一步趨,鞏固基礎;然後可戰可和,乃可運用自如,而不為共匪所算,則幸矣!」

我一再誦讀這兩篇電文及元旦文告,深覺父親對國家絕對負責,對出處絕對光明,值此嚴重關頭,確是革命領袖之抱負與人格的最好考驗。



四日

自和平主張及父親準備引退傳布之後,連日美國政府特別表示其支持我政府之政策,其態度之明顯,蓋為近三年來所未有。美國政府此時,當已有一種感覺,一旦我父引退,羣龍無首,則其在華政策,將趨失敗,故突然一反過去對共匪安撫之態度也。



八日

關於父親「引退」問題,父親除於二日親覆張軫和白崇禧電報外;本日復派張岳軍先生飛漢,對白轉達重要意旨:

「(一)余如果『引退』,對於和平,究竟有無確實把握。

(二)余欲『引退』,必由自我主動。」

西安事變的經驗十分深刻的印在我們的心中。當時父親身陷虎口,失卻一切自由,尚不為張學良、楊虎城等威力所劫持,此時豈可為一紙文書所屈服?

我政府照會美、英、法、蘇諸國,說明政府對剿共戰爭力主結束,與恢復和平之決心。希其從旁協助;但不要求其斡旋或調解,以免干涉我國內政。這就是在對內之後,復對外公開表示我政府和平之誠意。時蘇俄大使未曾參加。

中午,父親接見鄭介民次長,彼係由北平慰勞各軍將領而回京報告者。據云北方局勢已極嚴重,天津近郊業經發生戰鬥。父親乃決定將北平各軍,由空運撤至青島,以免無謂犧牲和損失。



九日

邱清泉司令官本日在戰地殉國。自去年十一月二十二曰,黃百韜將軍在徐蚌會戰中殉國後,我軍節節失利。杜聿明部日來情勢更為危急。我存徐州的化學砲彈未能先期燬滅,竟以資匪轉用之以摧毀我軍陣地,殘殺我軍官兵,殊堪痛恨!永宿間、青龍集與陳官莊地區之杜部,已陷入不能反攻之困境。父親接杜、邱來電後,決定在戰局絕望之時,派機接運彼等來京,不料邱司令官竟於此時殉難。

杜聿明部被擊破後,父親在日記中寫下感想道:

「杜聿明部今晨似已大半被匪消滅,聞尚有三萬人自陳官莊西南突圍,未知能否安全出險,憂念無已。我前之所以不能為他人強逼下野者,為此杜部待援,我責未盡耳。每念不愧不怍,不憂不懼之箴語,則又天君泰然矣。」

黃紹竑由南京飛漢口,與白崇禧晤談後,即轉香港,續與共匪代表洽商和談步驟。並提出兩項具體意見:一、蔣總統下野後,一致對蔣,以防其再起。二、共匪與李代總統進行全面和平談判。



十日

今日父親派我赴上海訪俞鴻鈞先生,希其將中央銀行現金移存臺灣,以策安全。



十一日

上午得空軍偵報,謂昨夜我軍突圍部隊,尚在包圍圈外三十里處,分路戰鬥,但本日則踪影杳然,不知下落。父親見此敗局,當即研討蚌埠部隊南移計畫與日期,決在蚌埠、臨淮各留一個兵團,構成據點留守,掩護撤退,餘部皆絡續南撤。至北平部隊,則由空運撤至青島。

當此華北戰事節節敗退之時,在京民意代表竟於本日集會,通過所謂「呼籲和平宣言」,主張「立即放棄戰爭,就地停戰,謀取和平」。痛心之事,莫過於此!



十三日

白崇禧在漢口,強迫中央銀行將運往廣州之銀元中途截回。

北平部隊空運青島計畫,於本日開始實施,但城外匪砲不斷向機場轟擊,阻礙甚大。正午,父親獨自研討津浦線以及長江北岸之布防。此時平津投機分子李燭塵等為共匪所誘惑,竟在平醞釀一種地方性的先期妥協。同日復有華北七省市參議長在平洽議,促進和平運動。

若干外國記者每日總有動搖政局之消息發出,不斷報導父親下野及已離京之傳聞。此乃甘介侯等有計畫之造謠,欲透過外國記者作反宣傳,以達成其顛覆政府之陰謀也。



十四日

毛匪澤東於本日發表「時局聲明」,並於晚間公開廣播,提出所謂「八項條件」,作為「和平談判」的基礎,其條件:

(一)懲治戰犯;

(二)廢除憲法;

(三)廢除中華民國法統;

(四)依「民主原則」改編政府軍隊;

(五)沒收「官僚資本」;

(六)改革土地制度;

(七)廢除「賣國條約」;

(八)召開「沒有反動分子參加的政治協商會議」,「成立民主聯合政府」,接收南京政府及其所屬政府的一切權力。

毛匪所提出的這些條件,不但要壓迫我政府作城下之盟,無條件地向匪投降,而且簡直是對於全體國民的愚弄和侮辱!



十五日

父親對於共匪所提出的「八項」狂妄條件,立即加以宣布,蓋使我全體軍民及國際人士瞭然於共匪談和,絕非誠意,以判明戰爭責任之所在也。復於本日下午召集會議,討論毛匪的「條件」,大家僉認共匪絕無謀和誠意;但政府為求內部團結起見,決定暫不置答,同時並徵求各省黨政人員的意見。可是正在毛匪傳播其和談條件之時,匪軍已於今日早晨,突然攻占天津,進入市區矣。



十六日

父親約見俞鴻鈞、席德懋二先生指示中央中國兩銀行外匯處理要旨,蓋欲為國家保留一線生機也。

共匪已一面株用「和平」口號以摧毀我軍士氣,一面以軍事行動占據我重要城市了。而我方的部分民意代表,本日還發表主張:「促請國共迅取和平,即日停戰,開始商談」。同時,所謂「華北人民和平促進會」亦電籲雙方停戰為之呼應。事之可悲,一至於此!

為著「和談」問題,父親於當日晚間邀約民青兩黨代表及有關人員討論時局,並對毛匪的廣播及政策交換意見。會中邵力子公然主張「無條件投降」,真是寡廉鮮恥,良心喪盡!

內外形勢至為紛亂,而黨政人員乃至民意代表,大部已深中了共匪「和平」的幻想,不易覺悟;要使他們徹底了解匪方種種統戰之陰謀,怕祇有在大錯鑄成,接受殘酷事實的教訓之後了。

今天是星期日,父親在中山陵檢閱首都附近軍警三萬八千人,後照常禮拜,午謁總理陵默禱。



十七日

父親接見張岳軍先生商談川局。

本日中央政治會議,討論毛匪廣播,會中曾有人對父親大加誹謗。同時,立法委員之要求政府派員迅向共匪求和者,有五十餘人之多。

近日各部公務員要求行政院加發遣散費等,包圍機關,甚至毆擊主管官員;社會上各種惡象,亦層出不窮。匪謀則乘機煽動,擴大事態,製造變亂,以打擊政府之威信。



十九日

行政院於本日舉行政務會議。就共黨所提八項和平條件,鄭重討論,歷五小時之久。決議:「派代表飛赴延安與中共談判和平」。

我外交部通知各國使節遷往廣州。

杜聿明部隊自本月十日徐蚌會戰敗退後,祇餘三萬人,自陳官莊西南方面突圍,亦被匪軍消滅。自此黃河以南地區,匪我兵力懸殊,勢難挽轉。父親對於杜部待援,已盡最大心力,自信問心無愧,認為於此時「引退」,可無遺憾。於是下最後之決心。

本日上午,約見李宗仁商談時局,表示「引退」之意。在李正以為「實獲我心」,態度突然和善,並表示,一切以父親之意旨為意盲,其接任期間,亦由父親自行決定。



二十日

我政府由外交部舉行記者招待會,發表聲明,謂「四強已先後答復我方本月八日所發出之照會。咸稱:『甚願中國早日恢復和平,但在目前情況下,礙難出任媒介』c 我政府對於『和談』問題,在外交上亦表示了最高度之誠意與最大的努力。」



二十一日

今天是父親「引退」的一天,也就是中華民族數千年歷史又遭逢了一次厄運,幾乎斷送國脈的一天;而在我個人亦鑄下永世不能磨滅的深刻記憶的一天。父親今日凌晨即起,擬定本日工作及各種準備程序。去京前,仍不忘北方局勢,曾親筆寫一長函,致傅作義,請徐次辰先生攜飛北平,予以勸勉,並告以:

「余雖下野,政治情勢與中央並無甚變易,希屬各將領照常工作,勿變初衷。」

父親對人,可謂仁至義盡,對國家民族也盡了最後的責任。

午前,父親赴基督凱歌堂默禱告辭。

父親於正午約宴中樞五院院長,下午二時,在黃埔路官郎,又約本黨中央常務委員敘談,即席報告決心「引退」,並出示同李副總統之聯名宣言全文略謂:「中正畢生從事國民革命,服膺三民主義,自十五年由廣州北伐,以至完成統一;無時不以保衛民族,實行民主為職志。」

「先後二十餘年,祇有對日之戰,堅持到底;此外對內雖有時不得已而用兵,均不惜個人犧牲,一切忍讓,為國從事,斑斑世所共見。」

「戰事仍然未止,和平之目的不能達到。決定身先『引退』,以冀彌戰消兵,解人民倒懸於萬一。」

時在座同志莫不感情激動,甚至有聲淚俱下者。其中堅貞同志,對「引退」事力持異議,終為父親婉言勸止。最後,對宣言略加修正,即宣告散會。亦有不少高級軍事幹部,聞訊痛哭失聲。父親個人的進退出處,光明磊落,其感人之深有如此者。

父親於下午四時零十分,乘機離開首都南京,飛往杭州,駐節筧橋空軍學校,晚間同我們在樓外樓吃飯。回校後,張岳軍先生由南京來電話,說李宗仁認為宣言中,以中常會改正之點,未明出處,須加修正。並將父親手擬之「既不能貫徹戡亂政策,以奠定永久和平」數語,亦一併刪去。李宗仁等並謂:如不照此改正,則將不簽名聯合宣言,以此相脅;李之態度,轉眼判若兩人,其盛氣凌人,與缺乏政治風度,殊屬可笑。

夜宿空軍學校的天健北樓,我亦隨侍左右。入睡前,父親告訴我說:「這樣重的擔子放下來了,心中輕鬆得多了。」

我恭聆之下,無限感慨!

李宗仁於今日發表文告,宣布就代總統職;同時,共匪對行政院所提和平意見,由其發言人表示拒絕;並主張「先談條件,然後停戰」。



二十二日

悠然渡過了那多年來未曾有過的寧靜的一夜。上午十時,全家隨伴父親乘機離杭,於十時三十五分抵達櫟社機場,回到家鄉的奉化溪口,突然又體味到十分溫暖的鄉情;而且盡量享受了天倫的樂趣。這是父親第三次引退的一段簡單經過。

父親於「引退」後,對於這回革命失敗的原因,曾在「日記」中作如下的檢討:

「此次失敗之最大原因,乃在於新制度未能成熟與確立;而舊制度先已放棄崩潰。在此新舊交接緊要危急之一刻,而所恃以建國救民之基本條件,完全失去;是無異失去其靈魂,焉得不為之失敗。」

父親對於本黨改造方案,特加研討。自謂:

「當政二十年,對於社會改造與民眾福利,毫未著手,而黨政軍事教育人員,祇重做官,而未注意三民主義之實行;今後對於一切教育,皆應以民生為基礎;亡羊補牢,未始為晚。」同時,認為:

「黨應為政治之神經中樞與軍隊之靈魂,但過去對於軍政幹部無思想領導,馴至幹部本身無思想,而在形式上,黨政軍三種幹部互相衝突,黨與軍政分立,使黨立於軍政之外,乃至黨的幹部自相分化。幹部無政治教育,不能使全黨黨員理解中央之政策;而且對於幹部亦未能集體的、配合的、系統的領導與運用。於是,領導之方向不明,而無力貫徹政策之執行;使每一個幹部祇感覺受其拘束,無權力,於是心存怨望,且諉卸責任。要改正上述缺點,應擬定具體綱要實施才行。」並應:「一切以組織為主,紀律為輔。故組織應在紀律之先。組織的對象:第一為人,第二為事與物(包括經費在內)。至於幹部訓練與重建之方針:必須陶冶舊幹部,訓練新幹部。其基本原則:(一)以思想為結合;(二)以工作為訓練;(三)以成績為黜陟。」

這是失敗基因的深刻檢討,亦是重整革命的正確南針;我們必須隨時隨地,至誠至謹,加以領略、服膺與力行。

今日北平方面傳來不利的消息:「傅作義與共匪已成立休戰條件,准在城內與共匪成立聯合辦事處,所有我方軍隊,除極少數之維持秩序者外,皆開出郊外整編。」傅作義的變節,如此突兀,殊出意料之外。

傅逆投降後,偽裝民主黨派的李濟琛等五十五人,即發表時局聲明,響應共匪三十七年五月一日所提出的召開「新政協」,解決國是之主張。這種傀儡戲,誰都知道,是共匪在幕後策動的!

李宗仁亦於本日,電邀李濟琛、章伯鈞、張東蓀等,共同策進「和平運動」。另由行政院會議決定:派邵力子、張治中、黃紹竑、彭昭賢、鐘天心等為代表,並指定邵力子為首席,等候共匪代表,於雙方同意之地點,進行「和談」。

駐在石家莊之毛匪對黃紹竑所提的意見答復如下:「蔣已下野,第一點無須再商;白崇禧將軍如願望和平,可與劉伯承將軍直接談判」。



二十三日

上午,天氣晴明,侍父遊藏山公園,山水幽麗,心曠神怡。復至樂亭舊址,佇立武嶺潭畔,白鷺不驚,深得忘機之樂。下午遊白巖,順道往顯靈廟,則已成兵柵矣。傍晚回家,余助家人製年糕,父親頗為欣賞,食芋頭亦津津有味,每含笑祝孫兒;蓋父親一生最喜過平淡的生活也。



二十四日

敵人正逐步施展各種詐術,而李宗仁卻興高采烈,於本日中央紀念週會上表示:「決促進和平實現」。又令飭孫科行政院長,辦理其所謂「七大和平措施」,取消全國戒嚴令,此敞開「和平」之門歟?抑為共匪敞開其陰謀活動和乘機滲透之門歟?但此「七大和平措施」,仍未能饜足共匪的願望,其發言人表示:「(一)與南京政府談判,並非承認南京政府,乃因其尚控制若干軍隊。(二)談判地點俟北平『解放』後,在北平舉行。(三)反對彭昭賢為南京政府代表。(四)戰犯必須懲治,李宗仁亦不能免」。此時匪方正在石家莊舉行所謂「新政協會議」,而我軍卻從蘇北各據點主動撤退。

父親以北平國軍形勢危急萬狀,傅作義已被匪脅制,如非彼本人企圖出賣國軍,則彼亦必為其左右所出賣,故思由空軍警告共匪,必須遵約,任國軍空運南撤,勿再阻撓。



二十五日

父親建議派機飛平,散發傳單,警告共匪;並希顧墨三將軍電令李文,指揮北平中央各軍,積極準備戰鬥。



二十六日

父親認為北平國軍將領李文等,既為傅逆所賣,應思補救之策。亦明知傅已變節,但仍盡其在我,責以大義,予以最後機會,冀收萬一之效。爰提出以下之處理意見:

(甲)中央各軍,分途突圍,作九死一生之計,與其坐任共匪宰割侮辱,不如死中求生,發揮革命精神。

(乙)如(甲)項已不可能,則要求傅負責照原定方針,先讓國軍空運南撤。

(丙)如(乙)項亦不可能,則必須將中央軍各級官長空運南撤,而將全部士兵與武器交傅編配。

(丁)為實行(丙) 項之方針,其意即寧可全軍交傅,而不願由匪整編,以保留國軍革命之人格,此為對傅最低限度之要求。

(戊)如(丁) 項亦不可能,則要求其將師長以上各高級將領,空運南歸。

美國國務卿艾契遜本日發表聲明,謂「美國對華政策不變」。



二十七日

共匪在軍事上和政治上,雙管齊下,向我政府步步進逼和勒索;李宗仁不但未能採取對匪決絕的態度,反而親電毛匪,促其迅速指定和談代表與談判地點。並謂:「政府業已承認,以共方所提的『八項條件』作為和談的基礎」。

午攜兒孝武,隨父攀登武嶺山巔。極目遠眺,羣山環拱,武嶺儼然其中心也。父親俯仰徘徊,不忍遽去;蓋以此次下野,得返溪口故鄉,重享家園天倫之樂,足為平生快事;而在戰塵瀰漫之中,更覺難得。



二十八日

李宗仁自代理總統職權以來,對匪已極盡獻媚之能事;但其所得到的,並不是「和平」,而是匪方的冷嘲熱諷。匪方在接到李氏昨日去電之後,本日由新華社廣播一個中共發言人的長篇聲明:

「南京的先生們要求和平談判,那樣緊張熱烈,殷勤迫切,而感到中共方面接受你們的願望,則是那樣不緊張、不殷勤、不迫切,若不停止戰爭行動,便是拖延時間,『延長戰禍』。我們老實告訴南京先生們,你們是戰爭罪犯,你們是要受審判的人們。你們口中所謂『和平』,『停戰』,我們是不相信的!……你們必須動手繼續逮捕一批內戰罪犯,首先逮捕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中共聲明中所提的四十三個『戰犯』。你們務必迅速逮捕,勿使逃匿;否則,以縱匪論,絕不姑寬。」

共匪在此廣播聲明中,不但把他們自己發動的「和平」攻勢推得一乾二淨,反而譏諷本黨及政府向他們「迫切求和」;不但不承認我們的中央政府,而稱之為「南京的先生們」,並且要「迅速」「逮捕一批內戰罪犯」。那些在父親引退之初,躊躇滿意的妄人,以為祇要共匪所稱為「第一號戰犯」「下野」,即可換取「和平」,且可以彈冠相慶;不料毛匪決不留情,竟直從李氏頭上澆了一大盆冷水,連他自己及其親信左右,都要「迅速逮捕,勿使逃匿」,這倒是給那些幻想「和平」,熱中「和談」的人士,上了最有教訓意義的一課!

今為農層除夕,全家在報本堂(豐鎬房)團聚度歲,飲屠蘇酒,吃辭年飯,猶有古風。自民國二年以來,三十六年間,父親在家渡歲,此為第一次。父親為國事奔走,國爾忘家;我們能於此良辰佳節,得慶團圓之樂,殊為難得!

同來溪口渡歲者,有張岳軍、陳立夫、鄭彥棻三先生。



二十九日

農層元旦,黎明即起,在溪岸四望山景。念一年又過,來年如何,實難想像;更不知有多少人在痛苦和憂愁中,渡此年節。目前整個社會,充滿了血和淚,我縱欲新年言吉語,但事實如此,又如之何!

清晨同全家妻兒上山,向父親拜年。上午在各祖堂祭祖,並遊武嶺公園。父親上午往寧波城內金紫廟(即宋代蔣祖基「金紫園」),祭祖後,回溪口,親赴宗祠及大、二、三、四各房祖堂祭祖。下午在慈庵讀書散步,未見賓客。溪口五十里內鄉人紛紛組織燈會,鑼鼓徹天,龍燈漫舞,向父親致敬祝福。風俗純樸而有充分的人情味者,其唯農村乎!



三十日

父親接見黃少谷先生,決將中央黨部先行遷粵,就現況加以整頓,再圖根本改革。父親認為:本黨非徹底再造,斷不能從事復興革命工作。

下午突接報告,謂「陳儀與匪方勾結,準備叛變,而且證據確鑿」,此人反覆無常,又企圖於時局嚴重關頭,出賣國家了!



三十一日

北平將領李文、石覺等,直至本日,始得離開北平,到達青島。傅逆總部亦遷西郊,匪軍已入駐北平城內,並與傅部成立十三項協定;傅本人則飛返綏遠,而其復父親之信,則尚稱「為大局打算」也。前擬空運部隊離平計畫,至此已成泡影。

北平既失,父親認為青島形勢,孤懸北方,補給困難,防守不易;主張依原定計畫,迅速放棄。

今日下午,隨父遊覽涵齋,復登江口塔山寺和小靈峯,僧人慇懃接待。丁茲亂世,人心潰決,而方外人猶存古道,真所謂「禮失而求諸野」也。薄暮下山,侍父晚饍於豐鎬房。

今日與少谷先生促膝長談,並在舊宅攝影留念。少谷先生語重心長,甚受感動。

林蔚文先生自南京來溪口。

父親認為此次引退,心安理得,無論黨國與個人,均為從新奮鬥之關鍵,得此良果,實出於理想之上也。



徜徉於山林泉石之間



二月一日

本黨中央黨部遷往廣州辦公。

共匪對李宗仁提出的和談意見,態度冷淡;但李宗仁仍於今日決派所謂「人民代表」顏惠慶等前往北平求和。顏惠慶雖經接受而尚未成行,匪方即已表示拒絕「南京的和平代表團」前往。李宗仁雖欲求和,卻不得其門而入。

天氣陰霾不開,侍父親遊雪竇寺,四明勝景也。寺建於唐會昌元年,咸通八年重修,賜名「瀑布觀音院」,光啟中為賊裘甫所燬。常通僧來自宣城,領眾開山。宋真宗咸平二年,改稱「雪竇資聖寺」。仁宗嘗夢至名山,紹圖天下山川以進;披覽及於雪竇;恍與夢合,特敕賫其寺僧。淳祐四年,理宗御書「應夢名山」四大字賜之。人傑地靈,雪竇遂見稱於世。寺宇幾經喪亂,無復舊觀,今所存者,亦覺簡陋;而其所以為遊人嚮往者,蓋以其為盛唐古蹟及天然景物之奇麗也。茲錄唐名士方干「遊雪竇寺」詩,可見一般。

「登寺尋盤道,人煙遠更微。石窗秋見海,山霧暮侵衣。眾木隨僧老,高泉盡日飛。誰能厭軒冕,來此便忘機。」

「絕頂空王宅,香風滿薜蘿,地高春色曉,天近日光多;流水隨寒玉,遙岑擁翠波,前山有丹鳳,雲外一聲過。」

午共方丈素食,復同登妙高臺。飛閣凌空,一望無際;臺後有屋數椽,父親還鄉時常駐宿於此;東有梅園,綠萼正盛開,父親往年所手植也。

循崖下,直至仰止橋,觀千丈岩漆布。自雪竇山麓至顛,高可十里,四山環合,中有平田數百畝;至者忘其為山。左右各出一水,至西南山缺口處,合流而為瀑布,絕壁千仞,故名「千丈岩」。水至半壁,阻於突石,飛灑若雪花;復聚瀉為瀑布,雄偉奇麗,日光輝映成五采。到此心神怡逸,幾已不覺此身之處於亂世也。王安石觀瀑詩云:「拔地萬重清嶂立,懸空千丈素流分,共看玉女機絲挂,映日還成五色文」。情景交融,妙筆生花矣。因憶前共遊此之表弟竺培風,已於前年墜機殉難,父親深為悼念。觀瀑畢,下山,乘竹筏回豐鎬房,已萬家燈火矣。



二日

天陰。在涵齋午餐畢,即經過水渡下直達日嶺。挈兒孝文,隨父親同登嶺頂,遊覽攝影,此為父親生平第二次來遊也。旋赴奉化縣城,經孔廟,轉救濟院,至奉化中學。奉中即鳳麓舊址,父親當年讀書之校舍也;惟經改建,已無往跡可尋矣。



三日

共匪拒絕李宗仁所派出的和平代表團後,正在討價勒索。

下午隨父親到任宋後,再到法昌寺後之北嶺坑下。過培風表弟新墳,復入寺,謁姑母竺夫人墓。我昨日得好友俞季虞全家罹難之消息;念培風死於空中,季虞今又葬身魚腹,親朋零落,悲從中來。而季虞為人忠厚,奔波一生,歷盡苦難,如此下場,更覺悽惻。



五日

行政院遷廣州正式開始辦公,李宗仁私人代表甘介侯,組織李氏之私人代表團,由顏惠慶、章士釗、江庸、凌憲揚、歐元懷、侯德榜六人為代表,準備赴平,試探和談。惟共匪廣播:「不承認李所代表之南京政府」,益覺李之所為,愚而可笑。

天晴日朗。上午十時,攜孝文侍父親遊育王寺,十二時,在承恩堂前午餐。下午一時起程,經小白天童街,到天童寺,已過三時,在御書亭進荼點,這是父親壯年時候常到的地方。從前兩寺大殿,全部焚燬,現均修復,比前更為高大。他如鐘樓、藏經樓、東禪堂、養老堂等,亦皆煥然一新,無復舊物矣。歸途中,特至八指頭陀之冷香塔苑遊覽,回程時已四時半。天童民眾聞我父親蒞臨,夾道歡呼,放爆竹,捧香爐,萬人空巷,爭瞻丰采;鄉人如此熱情,何日能忘。傍晚六時半始由育王寺回寓。

晚間,父親對軍隊改革提示中心意見:

關於軍隊制度之加強辦法,著重於(一)政治組織、(二)民眾組訓、(三)統一機構。

同時,研究黨務制度及幹部人選之甄拔。



六日

行政院長孫科本日在廣州招待中外記者,強調貫徹和平主張,政府遷地辦公,決非放棄和平。

天晴。攜文兒等隨父親遊石倉。上午十時半由慈庵出發,經玄壇殿、大松頭、直上龍亭,略作小憩;再登數百級,即到石倉。下有兩小潭,相距數尺,其中水清淺漣漪而飲之甘美者,即龍潭也。岩石周方約二丈,高亦如之,適在中峯之下,離中峯不及數十丈。父親於民國十年曾由葛竹北溪訪「石窗」,其地在北溪之上,為四明山中心,號華蓋山,與此「石倉」不同,不知者嘗以二地音近遂訛而為一耳。倉前遊觀後,經桃樹坪之隱岩下山,轉大松頭,在徐姓宅吃烤蕃薯,深覺家鄉風味,舌本留甘也。



七日

上午十時許,攜文、章兩兒,隨父親往遊法華庵竹山,即在舊廠基午餐。復往東首原屬山視察。旋自上西岡頭下山,經新建登溪南山而返。

下午,李彌將軍來寓,父親約彼餐敘。李報告陳官莊突圍經過及其歸途情形,不勝唏噓。父親勉其不必灰心,務必從頭做起。



八日

李宗仁私人代表顏惠慶、章士釗、江庸等,原定今日飛往北平;臨行突又為匪所阻。



九日

共匪一面公開拒絕李宗仁的要求,一面又在東南各省繼績不斷的強奸民意,製造和平空氣。

本日所謂湘、桂、贛、皖、豫、閩、鄂、漢等八省市「人民和平促進聯合會」,在漢口開始為期三日的會議。祇放「和平」空氣,卻不讓對方商談和平,這真是共匪打垮本黨和政府的錦囊妙計。

李宗仁一籌莫展;和戰失據之餘,自稱「共匪壓迫我完全脫離美國,為唯一條件」。李氏此言亦可信,蓋共匪受命俄帝,非迫美國撤銷其在華關係不止也。惟李之所以挺身而出,主張「和談」者,無非欲以「和平」為餌,爭取美國對彼個人的支持,以鞏固其政治的地位;而不料共匪所為,竟出其意想之外。他如果脫離了美國支持,則他葫蘆中的「和平」草藥,更賣不出什麼代價了。事與願違,良苦良苦!



十日

中央銀行金銀之轉運於安全地帶,是一個重要的工作。但以少數金融財政主管當局,最初對此不甚了解,故經過種種之接洽、說明與布置,直至今日,始能將大部分金銀運存臺灣和廈門,上海祇留二十萬兩黃金。此種同胞血汗之結晶,如不能負責保存,妥善使用,而供諸無謂浪費,乃至資匪,那是一種很大的罪惡。



十二日

上午,奉父命電告顧總長墨三。建議其通知劉安祺將軍,「在未奉命令之前,暫勿撤離青島」。

先是不久以前,美國陸軍部長羅耀與魏德邁等經東京,往青島參加軍事會議,研究西太平洋防務。改變其駐青島美國海軍撤退之計畫,要求我國軍固守青島。但我方早已決定撤退青島,增防長江。

戴季陶先生於上午十時逝世,父親聞耗悲痛,故人零落,中夜唏噓。



十三日

上海和平代表團顏惠慶、邵力子、章士釗等一行飛赴北平,準備與匪談判;這真是與虎謀皮的勾當。

鎮日冷風侵骨,下午攜兒輩,侍父親往桃坑山、橫路(田更)祭掃祖墳,後回慈庵。夜間月光皎潔,父親獨步龜山,聽泉賞月,一塵不染,玄覽澄懷,優遊自得。倘使國家昇平,父親早應享此高蹈之清福;而乃於匪氛囂張之時,始暫卸政務仔肩,偶然樂此逸境,豈天意亦在可解不可解之間乎!



十七日

閻百川先生到溪口來,我奉命接他上妙高臺過夜。他同父親談其今後黨、政、軍等改造的意;認為當前迫切需要:「應整飭紀綱;實行檢查。惟效用人,惟效繩人;以提高行政效率」。父親亦有同感。

閻先生又向父親表示:中央政治委員會代委員長,應在國府與政院之外另選一人擔任,使能調劑府院,不生衝突,父親當時的主張:立法院地點仍設廣州,行政院重要部會主官應駐南京,但其機構仍在廣州。李宗仁既有意調換孫院長哲生,與其另找人選,協調府院,倒不如釜底抽薪,由李宗仁自行決定其行政院院長的人選;使彼能完全肩負責任。

此時李宗仁對於行政院院長的新人選,已屬意於何敬之先生。

張道藩、谷正綱兩先生來溪口。



十九日

上午,父親約見劉為章,談半小時。直告其:李宗仁以毛之八條件為和談基礎,直等於「投降」;何能言整頓紀律,振作人心。並囑轉告白崇禧:現在係李當政,彼為李之切近左右,更應擁護中央,遵守法令,作為倡導;以鞏固中央組織、建立總統威信為要;否則上行下效,何以為人長上。

雖劉之言動鬼祟,父親仍以左右部屬待之,深信不疑,故直言而無所隱諱也。

侍衛人員多因其父母之事與妻室之累,生活感受壓迫。乃於今日向銀行借款,希望給他們解決部分生活問題。但以利息太高,洽借未成。



二十日

李宗仁突於本日飛往廣州。中午,劉安祺將軍來溪口,向父親報告青島近狀:謂「美國海軍人員對青島問題,態度已變,表示不願放棄;但我本身實無把握固守」。父親個人仍主張照原定計畫迅速放棄;以免徒勞無功。

下午,侍父遊千丈岩及雪竇寺,沿途談及今後對幹部的教育計畫、思想訓練和制度政策等等。



二十一日

李宗仁本日復飛桂林,陳儀移交浙江省政府主席;彼因通匪有據,到滬後即被看管。

天朗氣清,正午,攜孝文、孝武、孝章、及侄女等,隨父親至妙高臺午餐。旋經仰止橋,至岩下村;父親親自指導我們拍攝電影,千丈岩、妙高臺、獅子山附近風景,盡入鏡頭,精神愉快。復由岩下村至溪坑,尋訪此地龍潭,經時不得,但仍鼓起勇氣,邁步前行。既而崗巒崎嶇,了無蹊徑,頗有「行路難」之苦。最後,卒在陡壁沙岩下見得此潭,形狀與第二隱潭相似,瀑布丈餘,高懸岩壁。父謂:「此可稱為『第四隱潭』」,徘徊良久,始再往第三隱潭。山翠潭光,互相輝映,其樂何極?回至岩下,適附近有單姓鄉人舉行婚禮,父親帶我們順便參加,單氏舉族熱烈歡迎。乃送彼山羊一隻、老酒一擔、花燭一對;並略用茶點而回。



二十二日

顏惠慶等飛石家莊晤毛周二匪,對「和平」及通航問題,廣泛交換意見。

父親昨日問起楊鳳藻侍衛官,何以久不值勤,經報告因患胃病吐血。父說:

「要他靜養。」

今晨又說:

「應送牛奶給他,對病人須格外照顧。」

汪副官頭部撞傷流血,父親亦囑熊醫官予以醫治,並要汪副官下山好好休養。我聽了這兩件事,極為感動。

今日天氣陰雨,上午十時,由妙高臺出發,經亭下、大小晦嶺、馬家灘、班竹園、柱嶺下、金竹,到葛竹掃墓。父親沿途為我等講解古蹟名勝;相傳黃巢曾引亂兵過此,先至一峯,天色將暝,謂之「小晦」,又至一峯,天已深黑,謂之「大晦」;遂安營嶺上,謂之「住嶺」。而道書則謂:「宋應則入此山,覩其景色明麗,再來則暝晦莫辨,因以名之」。



二十三日

行政院政務會議通過財政經濟改革草案。

晨起,陰霾四布。

早餐後,即攜兒女隨父展謁外太祖母及賢甲舅公墓。禮畢,巡視賢裕舅公所籌建之「正橋」,橋已建築十有五年,而橋之兩端道路尚未開通,橋亦大部圯毀,深嘆建設與創業之不易也。過溪,復視察廟基。廟南向,後多山石,無法開拓。九時半,由廟歸。途經班竹園、金井亭時,有王姓者為導遊茶溪龍潭。步行約五里至龍潭。亦名金井洞,峭壁飛泉,風景幽美,不亞於雪竇之隱潭。父首登潭嶺,土名為「頭潭」,距正潭約三丈許,削壁危岩,望之凜然生畏。午前,由金井洞回金井亭;即在亭前大樹下打尖,鄉人以烤蕃薯煨芋設席,真「菜根香」也。十二時,到馬家灘,乘竹筏,經白壁、環潭、馬村至亭下廟前登陸。此水道約有二十里,即「晦溪」。雙峯夾溪矗立,山青水秀,草木蔥蘢,父謂:

如能置一小屋在此久居,亦人生之大樂也。

父親以環潭與白壁間,可築水閘發電,故攜我等前往視察,初不料其景色如此幽美。沿途民眾夾道歡呼,情緒熱烈,至為感激,但未知何日得致斯民於袵席耳。父親曾擬在武嶺學校內,置每村免費生若干名,以增進窮鄉僻壤之文化。

自亭下乘車返抵溪口,已日落西山矣。



二十五日

邵力子、顏惠慶等本日已由石家莊見過毛匪回平,同機者有傅作義,傅之藉詞環境困難而投匪,誠可恥也。

李宗仁亦於本日回抵南京,立即準備調換行政院長,強何敬之先生繼任。但居覺生先生此時卻以黨國元老的資格提出反對。彼提案稱;「行政院長人選,應由中常會推荐。如李代總統不依照此程序,擅自向立法院提名,在粵同仁自有異議,且啟分裂之端」云云。因此內閣改組問題又生了波折。



二十七日

邵力子等於本日飛返南京。宣稱:「和談會議可望下月在北平舉行」。

今日天氣陰晴不定,晨攜兒輩侍父自武嶺學校出遊。經石鱔岙、狀元岙、至鵓鴣嶺腳。其地有小溪,坑右有小岩如廳,可容二三人。時逢微雨,我們即在此岩中吃炒年糕打尖,並攝影紀念,旋登鵓鴣嶺,有石狀如鵓鴣,故名。離嶺百步,又有一石廳,約可容十人,舉家在此休憩談笑。嶺巔原有一亭,現已圯毀。此地北望張家岙、李家岙,南望武嶺;蓋鄞奉交界地也。下嶺北行,經張家、麻廠、魯王張武子廟,偃鎮亭而至金陵,遂折而南行。一路山明水秀,土沃民阜,甚為欣羨。途過上下青修嶺,下青修者,我先世士修公由此以遷武嶺之故處也。現祇有兩三椽茅屋,一庵已傾圯,信非發祥之地,士修公之不願久居於此明矣。再從下青修上坡,登對嶺岙,山路崎嶇,直至岙腳。五時後,回慈庵,計程行五十里。



二十八日

立法院第一屆第三期第一次會議,本日在南京舉行。

晨起,侍父徒步出遊,經上白岩、竹林庵、至名山坑龍潭。潭距龍樹庵數百步,崎嶇難行。兩潭相連,水清見底,惟其瀑布不大、潭形亦不如隱潭與茶溪之奇偉耳。半小時後,上名山坑巔,路陡不易行。約十里許,至龍樹庵,庵址狹小,但幽靜可居,且瀑布亦甚壯觀,可培修之區也。復前進,經名山缺口至中峯村。時已午后一時即在中峯打尖。父親與村中老幼攀談,老人競言溪口玉泰故事,津津有味,洵足樂也。後由中峯至向陽崗,在舊廠基午餐,經柴狗岩下,循東岙,回至妙高臺。

傍晚約行圓兄散步於飛雪亭,閒談抗戰期間留川之往事,感慨殊深。



堅百忍以圖成





三月一日

天氣寒冷。上午九時,經入山亭,上妙高臺,沿途與沙堤老百姓談話,又深知了一些民間隱情。下午,隨父遊覽西坑廟下之瀑布,自寺右循溪前行至瀑布處約三里許,幽逸無比。四時後到仰止橋觀瀑,今日水大,更為壯麗也。



二日

天晴。上午十時半,攜兒輩隨父重遊徐鳧岩。先到三十六灣,視察苗圃,再經西坑橫田塍,直下瀑布岩腳,止於董村農場,並在瀑布下側橋上野餐。瀑布如銀河瀉地,飛雪織絲,其雄偉奇麗,蓋千丈岩瀑布所不及,惟遠遜於千丈岩之高度耳(此岩之高度約在六十餘公尺,僅千丈岩三分之一)。宋王時會詩云:「絕險攙空雲與平,橫飛寒瀑萬年聲,杖藜平過人間險,獨向千山頂上行。」此詩可為父親此時此地遊觀之寫照。



三日

上午十時到櫟社機場接張治中,彼攜李宗仁來函,商承父親對「和平的條件和限度」之意見;並謂:「中共雖已微開和平之門,但前途困難重重」。

本日李宗仁並指定:吳鐵城先生、邵力子等十人,研討與匪和談方案。

吳禮卿先生來溪口。



四日

父親在妙高臺與禮卿先生長談,認為:

經濟是政治之中心,而匪區社會經濟極端破壞,共匪必將自食其果。

下午陪同客人至仰止橋觀瀑,復經隱雪橋到第三隱潭遊覽。

本日吳鐵城先生派李惟果來溪,轉告其望父出洋之意。



五日

父親與禮卿先生繼續檢討外交之經過,禮卿先生認為我國之失敗,俄共之勝利,即為美國之根本失敗,而今日美國猶未覺悟也。下午,父親研究共匪擴大新政協組織聯合政府之陰謀。



七日

上午,父親與禮卿先生往遊徐鳧岩。此間山水美麗清奇,世罕其匹。聞康有為在其七十國遊記中,認世界上山川之美,黃山第一,美國黃石公園第二,可惜康未遊雪竇與徐鳧也。父親曾說:

「凡事不可臆斷,世界事物之繁盛,實不能以一得而自足。」

信哉此言!

父親由徐鳧岩南下經姚家董村時,村民皆鳴爆歡迎,此真民意也。



九日

父親派我赴滬訪胡適先生,並勸吳國楨不辭市長職,下午,父與禮卿先生等往遊岳林寺及下塔院。

袁守謙主任帶白崇禧求見父親之函件來溪口。



十日

上午,父親送禮卿先生赴杭州後回武嶺,巡視武山廟與學校。晚課後與袁主任守謙聚餐敘談。

父親對黨務改革方案之進行,分(一)整理(二)改造(三)新生三個階段。

此蓋謂整理現狀,改造過渡,籌備新生也。今日復手定改造過渡的辦法:

決先組織一個非常委員會,人數以二十至三十人為限。



十一日

孫內閣已於八日宣布總辭職,何敬之先生本日受命組閣。何先生就職後,第一重要措施,即派駐俄大使傅秉常先生為外交部長。

何內閣當時面臨重大的困難:(一)對匪的「和談」問題,無法得到結果;(二)行政院各部人選問題,與李宗仁之間亦有距離;(三)運至臺廈的存金,李宗仁必欲全部動用。尤其是對匪的「和」、「戰」問題,關係國脈民命,何先生恐亦無法自主。而李宗仁之邀何先生組閣,亦無非採「過渡」辦法,因彼尚未能提出適當人選也。

上午七時,乘江靜輪由上海回到溪口。昨夜月色中,望見江亞輪殘骸,露出海面,頓增無限感想。



十二日

本日陰晴,早餐後,隨父乘車到寧波,參觀天一閣圖書。閣為鄞人范欽所建。欽字堯卿,明嘉靖進士,官兵部右侍郎。喜購書,羅致海內外善本、孤本,分列四部,建天一閣以庋藏之。其收藏之書,多從城西豐氏萬卷樓購得,部分與黃宗羲互鈔;內以鈔本為多。洪楊亂後,書多散失。民元以來,又兩度失竊,善本已損失過半。現存全部藏書,不及萬冊。閣後有碑林,閣雖不甚宏敞,惟幽靜雅逸,誠為讀書佳地。父心儀該閣久矣,終未獲一至;今得償宿願,亦一樂事也。

參觀天一閣後,甚感世變滄桑,而念及古人「創業艱難,守成不易」之語,尤凜然者久之!

李宗仁指使南京救國日報以蔣不出國則救國無望等之標題,對父親連日攻擊,同時特告美國合眾社記者,謂禮卿先生之來溪口,係勸父出國,且暗示禮卿先生為勸父下野最有力之人;以歪曲父親之引退,為被動而非主動,其用心之險可知矣。



十三日

長江共匪正發動其強大的攻勢,悉之憂心忡忡!今日天氣陰晴不定,隨父遊青蓮寺,車過方門,越鳴岩、黃家嶺、孫家塔、沙墩頭而達青蓮寺。殿宇破落不堪,僧人愚俗無比;青蓮本與雪竇齊名,不料其隘陋如此,虛有此行矣。

俞鴻鈞先生來溪口。



十五日

晚八時,隨父出豐鎬房衕口,沿溪漫步。清風明月,山光潭影,幽麗絕倫。循溪東行,登樂亭舊址,遠眺山色,靜聽溪聲,恍入仙境,復在涵齋右前方平臺上遊憩片刻,回寓。



十六日

第五軍軍長熊笑三昨來溪口,今日與其詳談。渠細述邱清泉司令官自殺成仁經過時,曾痛哭流涕。如此可歌可泣的壯烈事蹟,聞之不勝痛悼,但亦為我戰史上增加光榮之一頁也。

上午赴機場迎接孫院長哲生。



十九日

湯恩伯總司令來溪口。

上午,父親約見萬耀煌先生,商討中央訓練機構的地點和辦法。

父親認為:

黨的中心組織,應分:總務、財務、監察、人事、情報、行動、宣傳、通信、設計研究、訓

練各組。並準備召開黨的中央全會。我的「組織意見書」亦於下午奉父親批示,應該注意下列各點:

(一)應謹嚴而不狹小,應切實而不求速效。

(二)組織應以幹部自動發起,不能由領袖命令行事。

(三)青年運動之起點,在組訓流亡學生。

我即又草擬「重整革命之初步組織的意見書」,呈送父親參考。父親認為可以採用;但以各部主管人選不易物色為慮。



二十一日

陰雨。晚間父親談修家譜及整理天一閣圖書事;並稱:

「吾鄉以『禽孝』名者:以昔有飼燕之女,死後,燕乃死殉其塚,因以命名。」

小鳥猶能報德,何以人而不如鳥乎?



二十二日

父親與族人商談編訂直系宗譜計畫,並揭示宗支世系云:

「江南本姓同出(凵+了)亭,武嶺宗派上接龜山。」

李宗仁發動部分立法委員,要求政府將所存臺廈現金運回,期作半年之用,用完了事。此種卑劣陰謀,不惜斷送國脈民命,且以之資匪以為快也,可痛!



二十四日

何敬之先生就行政院院長職,舉行首次政務會議,派定政府和談代表,並望匪方迅採行動。

下午奉命飛往上海。

李宗仁竟明告美國駐華大使,謂彼欲往莫斯科一行,請求其諒解。現母親正在美國,為挽救國家危亡而從事國民外交;今日派人由美國帶來消息,謂「美國對華政策有轉變之趨向」。

陳辭修先生自臺灣來溪口。



二十五日

共匪今砲轟安慶,而李宗仁卻派邵力子、張治中、黃紹竑、章士釗、李蒸等為和談代表,正式成立代表團;並指定邵力子為首席代表。

關於政府派出代表團進行「和談」問題,父親在日記中說:

「可決定其為十足的投降之代表。但共匪是否接受其投降,是一問題耳。李宗仁和談方案,其中心條件,無異於協同共匪消滅國軍之基礎耳。」



二十六日

匪方本日廣播稱:

「關於和南京國民黨『反動』政府舉行和平談判事宜,中共中央決定:(一) 談判定四月一日開始;(二)談判地點在北平;(三)中共中央派周恩來、林伯渠、林彪、葉劍英、李維漢等為代表,以周恩來為首席代表,與南京國民黨『反動』政府方面所派代表團,按照一月十四日毛澤東對時局的聲明,以及所提八項條件作為雙方談判的基礎;(四)上述各項,將經由新華社廣播電臺即日通知南京國民黨『反動』政府,按上述時間、地點,派遣代表團攜帶以毛澤東八項條件為基礎的必要材料,以便舉行談判。」共匪要我政府「和談」,還要污辱我政府加以「反動」二字的標記;並指定我政府代表團按匪方所指定的日期,向匪方所指定的地點報到。如此和談,再可恥沒有了。

今日汪副官拿了兩件父親所穿舊襯衫和幾雙襪子,到家裏來織補。見後,感慨不已。



二十八日

桂軍自動撤出安慶,集中九江,窺伺南昌;安慶國軍獨力撐持,甚為危急。

父親約見俞大維先生,商談組織與技術問題。



二十九日

張治中以其即將赴平,特於昨日電呈父親,要前來溪口,當面報告政府所定的和談腹案。父親說:

「他來不來無所謂。」

今天他竟然來到溪口了。父親對他的態度非常冷淡,祇邀他遊覽溪口附近的風景。我對張的理解也很深,他是一個沒有立場的投機人物,一切已經成了定型;所以也不願同他多談。張治中的準備投降,我們是老早預料到的。他前在南京曾托人向父親轉陳建議:希望父親早日「出洋」。他的理由是:(一)可避免攻訐目標。(二)卸去和戰失敗的責任。(三)使一般將領減少依賴心。(四)可以增長見聞。張之此種建議,好像是為共匪借箸代籌,不但是毛匪所樂意的,同時也是李宗仁及其左右所樂意的。像這樣的人,到北平後,如不投降,那才是奇蹟呢!



三十日

張治中到溪口來,得不到好的結果和反應,今天就悄悄地走了。

李宗仁更與共匪疏通,增派劉斐參加和談。劉曾擔任三個年頭的剿匪作戰參謀,而李必欲其充當代表,簡直不惜以我方的全部軍事秘密計畫與內容,貢獻共匪,以表示其投誠之真意。這種舉措,是再荒謬不過的!

父親本日檢討外交失敗之原因說:

「北大西洋同盟公約公布,東西集團壁壘分明。中國共匪且明白宣布,追隨俄國,反對西方美國集團;而美國對華政策,仍堅持過去作風,坐視共匪長大擴張,對其盟邦共同患難之政府,不願予以援手,實不智之極。」

午後,與宏濤兄自慈庵步行至素廬;沿途閒談家常,得以稍解心中苦悶之情。



前進莫退莫退前進





四月一日

和談代表張治中、邵力子、黃紹竑、章士釗、李蒸、劉斐等由京飛平。

父親為使個人精力智慧能以高度發揮起見,擬組織一個「設計機構」,以備對國家重要問題和政策之諮詢;同時並準備發動「民主救國」和「自由中國」兩個運動,擬定領導與宣傳計畫。



二日

和談代表團抵平後,尚未開正式談判,即已受共匪之愚弄與侮辱。彼等向周匪恩來建議:「和談之前,雙方軍隊固守原防」。匪方不允,反要我「江南憲警必須全部撤退,而政府則可暫維現狀;並著李、白、何、顧、于、居等皆去北平」。

午餐後,奉父命對中央黨部轉達補充指示:

「(一)和談必須先訂停戰協定,(二)共匪何日渡江,則和談何日停止;其破壞責任應由共方負之。」



三日

匪新華報本日發表社論稱:毛匪所提八項條件中,戰犯一條,決不容許任何修正。這對那些幻想利用「和談」以混水摸魚,攫取政權的先生們,給了一個迎頭痛擊。



四日

共匪明白宣布:一旦第三次世界大戰發生,決隨同俄國對北大西洋公約國家作戰。未知美國對此作何感想?果能坐視共匪如此侮辱,而毫不動心乎?馬歇爾固執成見,縱虎反噬,事有必至!但共匪「一面倒」之附庸主義真面目,亦因此宣告而暴露無遺矣。

上午,侍父遊覽溪南積善庵,此為父親十歲時侍先祖母禮佛唸經之地也。回溪口後,又侍遊慈園一週,父子同遊,甚覺難得。



五日

和談開始。

匪方經由所謂「第三方面」代表,對李宗仁發出最後通牒,要求其在十二日限期內投降。提出所謂聯合委員會的組織,毛任「主席」,而李副之,李須前往北平,共同管理國共軍隊之移交。

張岳軍先生再來溪口。



七日

「和談」進行,已起波折。李宗仁向匪提議:「隔長江而分治」。匪方則堅持「無論和、戰,均須過江」。

本黨在廣州召開中央常務委員會議,行政院院長何敬之先生報告和談經過,會中對父親和談方針之意見,一致通過;並決定和談原則五項:(一) 為表示謀和誠意,取信國人,在和談開始時,雙方下令停戰,部隊各守原防。共軍在和談期間,如實行渡江,即表示無謀和誠意,政府應即召回代表,並宣告和談破裂之責任屬於共黨。(二)為保持國家獨立自主之精神,以踐履聯合國憲章所賦予之責任,對於向以國際合作,維護世界和平為目的之外交政策,應予維持。(三)為切實維護人民之自由生活方式,應停止所有施用暴力之政策,對於人民之自由權利及其生命財產,應依法予以保障。(四)雙方軍隊應在平等條約之下,各就防區,自行整編,其整編方案,必須有互相尊重,同時實行之保證。(五)政府之組織形式及其構成分子,以確能保證上列第二、三、四各項原則之實施為條件。

共匪新華報,又以「要求南京政府投降」為題,發表其狂妄之社論。同時毛匪亦復李宗仁電稱:「根據八項原則,以求具體實現」。共匪得寸進尺,節節逼人,無非要求政府作「城下之盟」,無條件投降而已。

父親同岳軍先生商談,準備對李宗仁坦直示以利害,祇要:

彼能站穩本黨立場,誤清國家民族利益;共同對共,則無論和、戰;必全力予以支持。



八日

毛匪本日對張治中等和談代表,發表談話,要點有五:

(一)戰犯在條約中,不舉其名,但仍要有追究責任的字樣;

(二)簽約時須李宗仁、何應欽、于右任、居正、童冠賢、吳忠信等皆到北平參加;

(三)改編軍隊,可緩談;

(四)共軍必須過江,其時期在簽字後實行,或經過若干時日後再渡江;

(五)聯合政府之成立,必須有相當時間,甚至須經四、五個月之久;在此期間,南京政府仍可維持現狀,行使職權,免致社會秩序紊亂。

共匪在表面上故意討價還價,實際上是想把國民政府的五院院長騙到北平,任其要挾擺布,組織「聯合政府」,可不費吹灰之力,把我政府毀滅!

父親與岳軍先生同遊金峨寺。下午一時前出發,先至寧波新河頭,乘民船,經寶林寺遊覽,到橫溪登岸,抵寺已六時餘矣。峨山形勢優勝,狀如鵝之上騰,維妙維肖,實所罕見。寺內幽靜,遊覽一週,進晚餐,旋即就寢。



九日

父親六時起牀,出寺巡遊。由左側大廚房至坑谷,臨泉攝影;再至正後方之羅院基址,遠眺朝山,停勻可愛。更南行,登白虎山,鵝山中脈也。下山遊引仙橋,回寺早餐。八時半,由寺出發言歸。途經田街、樓隘,謁蔣氏祖祠,經金紫廟,瞻仰金紫神像,至吳家埠午餐。下午三時到達鮚埼,循埼麓,遊覽沿海風景,轉至費宅之東,眺望象山港、獅子口,參觀蚶塘與鮚蚌,至下陳乘車,五時返抵慈庵。

鄭介民次長來溪口。



十日

周至柔總司令,胡宗南長官今日來溪口。

李宗仁近被毛匪玩於股掌之上,手足無措,情狀尷尬,不得不電陳父親謂:「共匪節節進逼,陳兵江北,及其所提條件之苛刻,似非使我方作城下之盟不止。……萬一和談破裂,則實難肩此重任;故決心『引退』以謝國人」云云。

共匪態度忽又轉為懷柔,並施拉攏、拆散、延宕的手段。父親認為此比軍事進攻,更覺可怕。為了挽救當前的危機,並能進一步加強內部團結,一致反共起見,乃囑電約何敬之,閻百川諸先生暨李宗仁、白崇禧等,在杭州會商對策。



十三日

昨日居覺生、陳啟天兩先生來溪口。

和談第一次正式會議,在北平舉行。匪方闡述其立場與協定草案的理由。張治中由北平電李宗仁與何敬之先生,謂周匪恩來於今日面交「國內和平協定」一件,內分八條,二十四款。張又上父親一電,謂:「到北平後,共黨言論態度,意在逼降」;並勸父親「毅然放下一切」。張治中這個電報,完全是替共匪說話的。

晨間天氣晴朗。父親八時許由妙高臺出遊。經徐鳧岩、蜘蛛嶺、嶺岩、直至北溪,約二小時;由北溪經大俞而至石窗,亦約二小時。沿途景物美麗,山巒險峻,西對華蓋山僅隔一溪水而已。父於民國十年冬,曾遊「石窗」,但為一北溪盧姓導遊者所誤,非今日所遊之石窗也。先在石窗之左窗閒坐,移時,去右窗。因左窗與其餘三窗不通,故由中大窗入,經隘口,伏身而進,至右窗,實一普通隘狹之石洞也。盤桓約四十五分鐘而返。嶺上有大岩,高約十餘丈,其上有水滴至洞前。窗洞皆面向西北華蓋山,巔上草木蔥蘢,不覺其為岩石。下午二時半回大俞,在其對岸岙背大路旁之竹林,席地午餐。餐畢,經百步階至仗錫之西,即所謂六龍泉、三峽、與潺湲洞之前,略憩攝影。路旁有大岩石矗立,恐即「再來石」也。侍從人員欲在石上鐫字,以作遊觀紀念,因時間不早,未果。復進至仗錫,寺如舊日,惟破損不堪;僧眾亦僅存一半。詢其「過雲石在何處」?則茫然結舌,不知所答。問之附近李姓者,亦不知有「過雲石」;祇知有「再來石」云。四時半由仗錫歸,途經屏風岩,鐫「四明山心」四大字,頗為壯觀。更經躊蹰嶺,回妙高臺,天已黑矣。



十五日

和談第二次正式會議,仍在北平舉行。匪以最後修正草案,八條二十四款,要求我方簽字,並以二十日為最後限期,盛氣凌人。

今日,天氣晴朗,是我的四十歲的生辰。天色微茫中起牀,至祖堂拜祖;六時上慈庵,八時侍父作禱告,並向父禮拜報恩。父為我題「寓理帥氣」四字匾額,附跋,文曰:

「每日晚課,默誦孟子『養氣』章。十五年來,未嘗或間,自覺於此略有領悟。又常玩索存心養性之『性』字,自得四句曰:『無聲無臭,惟虛惟微,至善至中,寓理帥氣』。為之自箴;而以寓理之『寓』字,體認深切,引為自快;但未敢示人。今以經兒四十生辰,特書此『寓理帥氣』以代私祝;並期其能切己體察,卓然自強,而不負所望耳。」

又題:

「主敬立極」,「法天自然」

八字。凡此所言,希望於我愈深,亦鞭策於我愈力,此後修養治事,定以此為準繩。孔子說:「四十而不惑」,我已至不惑之年,一事無成,且常感情用事,不能「持志養氣」,細想起來,真是慚愧萬分!

許多舊朋友和老同學,從滬杭各地,遠道趕來歡聚;鄉居得此,亦一樂也。

父親於晚間到天童寺遊覽,天已昏黑;適有八校學生旅行團亦在寺寄宿,一時僧侶青年,皆在山門熱烈歡迎,熱情可感。



十六日

父親六時起牀,遊寺內一匝。早餐後,登小盤山,謁摩訶祖師塔墓。墓地所謂「金鈎釣魚」者,蓋其照山第三層形狀似魚也。十一時,由盤山出發,經天童、小白等處而達育王,沿途民眾皆放爆竹歡迎,父親至感不安。在育王進午餐,遊覽寺內,參觀藏經閣三藏圖書。後由承恩堂登車言旋,途經寧波南門外,見得柳亭庵「目講」僧之墓地及其塑像,甚為欣喜;蓋父親幼年曾聽鄉人傳說「目講」勘輿之精,神效無比,故以一覩為快也。晚六時回慈庵。

黃紹竑自北平飛返南京,攜匪方所提的二十四項要求,向中央請示。這些都是匪方對我政府的作弄與緩兵之計。



十七日

共匪堅持渡江要求。李宗仁本日向匪方要求展緩簽訂協定日期。父親閱畢黃紹竑攜回之二十四項要求後,曾在日記中寫道:

「共匪對政府代表所提修正條件二十四條款,真是無條件的投降處分之條件。其前文序述戰爭責任問題數條,更不堪言狀矣。黃紹竑、邵力子等居然接受轉達,是誠無恥之極者之所為;可痛!余主張一方面速提對案交共匪,一方面拒絕其條件;同時全文宣布,以明是非與戰爭責任之所在。」



十八日

本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在廣州發表聲明,重申「和平談判,應以五項原則為依據」。父親今日曾擬如下之對案:

「共匪條件之對策及方式:(甲)提出具體相對條件復之。(乙)不提出對案,僅以不能接受其所提條件而願先訂停戰協定,以表示和談之誠意。如其在此和談期間,進攻渡江,則其戰爭之責任,應由共匪負之。(丙)用黨部名義駁斥其條件之前文與消滅行憲政府而實行其共產專制政府,比之捷克與波蘭政府猶不如也之意,以昭告中外,宣示中共毒辣之罪惡,乃為國際共產中之尤者。」



二十日

匪軍五十萬人全面向江南進攻,欲以武力壓迫我政府簽訂投降式之協定。匪利用「和談」掩護,在江北整補大軍,達四個月之久,今傾巢來犯,足證其毫無「和談」誠意。何院長本日對匪所提八條二十四款,斷然予以拒絕。父親為使李宗仁安心主政,盡其職守,不致動搖與逃避起見,決定約其定期晤面,切實商定辦法。而其原則有二:

(一)徹底堅持剿共政策,不能再有和談。(二)應使政府不能再與共匪中途謀和,否穿等於自殺。

下午五時後,張岳軍、吳禮卿兩先生由南京來見父親,報告京中研討共匪所提條款之會議經過及其結果。並言李宗仁仍暗示要父親「出國」,且以不能負責,即日回桂為要脅,父親不為所動。

本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為中共所提「國內和平協定」發表聲明。李宗仁與何院長敬之亦電張治中等,對共匪提出之「國內和平協定」有所指示。

晚間,陳毅匪軍大舉渡江,江陰要塞守備部隊戴逆戎光叛變。



二十一日

黃紹竑飛往香港。匪首朱德發布命令,全面進攻。昨晚陳毅匪部二十四、二十五、二十七各軍,已於荻港舊縣附近地區渡江。我八十八軍於今日向繁昌撤退,陳匪二十三、二十八、二十九各軍,亦於江陰以西,申港一帶,強行渡江。和談因此破裂,責任應由匪方完全負之。



二十二日

「和談」既已破裂,父親仍持原有主張,為使李宗仁能全權負責主政,不致動搖規避起見;乃於本日邀約李宗仁與何敬之、張岳軍、吳忠信、王世杰諸先生在杭州舉行會談。

李宗仁首先即席說明:「和平方針既告失敗,請求蔣總裁復職」;父親為求內部團結,共同反共,奮鬥到底起見,懇切說明今日祇討論對時局之政策,而不涉及人事之變動。

會談決定於本黨中央常務委員會之下設「非常委員會」,俾本黨經由此一決策機構協助李宗仁;凡政府重大政策,先在黨中獲致協議,再由政府依法定程序實施。另對當前時局及政府今後政策,鄭重商討,一致決議四事如下:

(一)關於共黨問題,政府今後惟有堅決作戰,為人民自由與國家獨立奮鬥到底。

(二)在政治方面,聯合全國民主自由人士,共同奮鬥。

(三)在軍事方面,何敬之將軍兼任國防部長,統一陸海空軍之指揮。

(四)採取緊急有效步驟,以加強本黨之團結及黨與政府之聯繫。

李於會後即回南京,白遄返漢口。何於夜間在南京發表公告,申明團結反共,奮鬥到底之方針。並由行政院新聞處發表公報稱:「政府為謀取全面和平,使人民獲得休養生息之機會,派遣代表前往北平與共黨商談停止戰事,恢復和平之辦法,經兩週有餘之折衝,迄未能達到協議。最後共黨竟提出所謂『國內和平協定』並限期答復,全文八條二十四款,完全為征服者對被征服者受降之處置。其目的在施用武力以消滅國家軍隊,造成恐慌以摧毀人民自由與社會安全。一面更發動全面攻擊,強行渡江。至此共黨毫無謀和之誠意而甘心破壞和平,擴大戰亂與國家人民為敵,已大白於天下」。



二十三日

李宗仁飛往桂林。國軍撤離南京。和談代表邵力子、張治中等投匪。時局益趨嚴重,本黨中央委員及立、監委員百餘人集會,要求父親蒞臨指導,俾克應付非常。

父親於今日上午自杭州飛返溪口。



二十四日

南京業經棄守,太原亦於本日淪陷,梁敦厚等五百餘同志壯烈殉職。內外形勢已臨絕望邊緣,前途充滿暗影,精神之抑鬱與內心之沈痛,不可言狀;正「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情景也。竊念家園雖好,未可久居。乃決計將妻兒送往臺灣暫住,以免後顧之憂,得以盡瘁國事。上午在慈庵與功權處理有關離開溪口之事務,下午妻兒飛臺;遍地烽煙,未往送行,此心亦有所不忍也。

中午,奉父親囑咐說:「把船隻準備好,明天我們要走了」。我當即請示此行的目的地點,父親沒有回答。當時祇好準備一艘軍艦,聽候命令。艦名太康,艇長黎玉璽中校晚間問我:「你知道不知道,領袖明天準備到什麼地方去」?我回答說:「我也不知道,不過以這次取道水路看來,目的不外兩個地方:一是基隆,一是厦門」。黎艦長甚以為然。

梁敦厚同志服毒自焚,使我興無限之感想。我與他雖相識不久,但數度長談,意見甚為投契,且深覺其為人豪爽正直。今如此壯烈殉國,是最光榮的歸宿,真不愧為一條好漢!



二十五日

昨日妻兒走了,傍晚到豐鎬房家中探望,冷落非常,觸景傷懷。

上午,隨父親辭別先祖母墓,再走上飛鳳山頂,極目四望,溪山無語,雖未流淚,但悲痛之情,難以言宣。本想再到豐鎬房探視一次,而心又有所不忍;又想向鄉間父老辭行,心更有所不忍,蓋看了他們,又無法攜其同走,徒增依依之戀耳。終於不告而別。天氣陰沈,益增傷痛。大好河山,幾至無立錐之地!且溪口為祖宗廬墓所在,今一旦拋別,其沈痛之心情,更非筆墨所能形容於萬一。誰為為之,熟令致之?一息尚存,誓必重回故土!

下午三時拜別祖堂,離開故里,乘車至方門附近海邊,再步行至象山口岸登艦。何時重返家園,殊難逆料矣。

登艦後,父親才說出要去的地方:

「到上海去!」

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蓋共匪已經渡過長江,上海情勢非常危急,此時到上海去,簡直是重大冒險。但是父親對於這些,毫不介意,因為放不下自己沈重的革命責任,就顧不得自身的安全,而定要在最危險的時機,到最危險的地方去了!父親一生冒險犯難,又豈獨此次而已哉!



二十六日

太康兵艦於本日上午進入吳淞口,下午一時到達上海黃浦江之復興島。抵埠後,父親即開始接見徐次辰、顧墨三、周至柔、桂永清、郭悔吾、湯恩伯、毛人鳳、陳大慶、石覺、谷正綱、陳良諸氏,聽取報告,並指示方略,夜宿島上。



二十七日

共匪大軍渡江,其偽裝「和平」之假面具業已揭穿,狡猾陰狠的原形完全暴露,而舉國民眾痛憤之餘,對於「和平」幻想和迷夢,亦已根本打破了。

父親為要表明「和談」破裂的責任,為要揭發共匪的陰謀,為要宣示本黨和自己個人的立場,乃以中國國民黨總裁身分發表文告。謂:

「當此國家民族存亡生死之交,中正願以在野之身,追隨我愛國軍民同胞之後,擁護李代總統暨何院長領導作戰,奮鬥到底。」

並呼籲愛好自由之同胞,要認識:

共匪之需要非「和平」,而為戰爭;更要重振抗日時期之決心與勇氣,為國家獨立、民族自由、民主和平而奮鬥,必能獲得最後之勝利。

至此,數月來共匪所導演的「和平」騙局,才最後揭穿,而其要求父親「出國」的論調,也隨著「和談」的破裂,而從此煙消霧散了。

我們住在島上,離市區太遠,對於那些前來謁見和請示的人員,很多不便。因此父親要遷住市區,命我到市區去準備住所。我聽了這話,十分驚訝,立刻向父親報告說:「時局已經這樣嚴重而緊張,市區內危險萬分,怎麼還可以搬進市區去住呢」?父親很嚴厲地說:

「危險!你知道,難道我還不知道?」

我不敢違拗父親的意旨,祇好遵命辦理了。上午進城在市區金神父路的勵志社布置父親住所,下午遷居。

父親整天處理有關保衛上海的許多問題,時或召集地方人士會商,時或召集黃埔軍校同學訓話,幾無一刻休息。而在每次講話的時候,總是懇切坦白的告訴他們說:

「成敗在此一舉,我們必須用全力來應付危難。」

父親的苦口婆心,他們聽了沒有不感動的。

父親最後還對我說:

「這幾年來,因為要想國家自由,民族獨立之希望過切,所以用心過急,使人民遭遇到很大的痛苦。」

這幾句話,深刻反映了父親悲天憫人的心情。



二十八日

父親文告既見報端,父親又親巡上海市街,一般市民暨陸海空軍將士,精神為之振奮。上海之混亂局勢亦稍趨安定。

緯弟自臺來滬,講述臺灣之情況甚詳。



乘風破浪再接再厲





五月三日

李宗仁自上月二十二日飛往桂林後,迄未至廣州處理公務。

當此風雨飄搖,人心浮動,而忠貞之士正力挽危局之時,李宗仁突由桂林致函父親談人事、軍權、財政等「條件」。他要索取已經運到臺灣的庫存黃金,並且要父親不再過問國事,建議最好「早日出國」。父親內心痛楚之餘,因李代總統之誤會與猜疑,如此其深,乃函復何院長,請轉達李代總統及中央諸同志。函中首請李代總統立即蒞臨廣州,領導政府。第二說明政治改革非二三個月短時間所能收效,必須樹德養望,開誠取信,持之以久,行之以恆。第三說明其本人無復職之意。第四對於李氏六項要求之前五項,作如左之答復:

「(1)總統職權既由李氏行使,則關於軍政人事,代總統依據憲法有自由調整之權,任何人不能違反。

(2)前在職時,為使國家財富免於共黨之劫持,曾下令將國庫所存金銀轉移安全地點;引退之後,未嘗再行與聞。一切出納收支皆依常規進行,財政部及中央銀行簿冊具在,儘可稽考。任何人亦不能無理干涉,妄支分文。

(3)美援軍械之存儲及分配,為國防部之職責。引退之後,無權過問,簿冊羅列,亦可查核。至於鎗械由臺運回,此乃政府之權限,應由政府自行處理。

(4)國家軍隊由國防部指揮調遣,凡違反命令者應受國法之懲處,皆為當然之事。

(5)非常委員會之設立,為四月二十二日杭州會談所決定。當時李代總統曾經參與,且共同商討其大綱,迄未表示反對之意。今李既欲打銷原議,彼自可請中常會複議。惟民主政治為政黨政治,黨員對黨負有遵守決議之責任,黨對黨員之政治主張有約束之權利,此為政黨政治之常軌,與訓政時期以黨御政者,自不可混為一談。」

最後,父親對李代總統請其出國一事,答復如左:

「若謂中不復職即應出國,殊有重加商榷之必要。中許身革命四十餘年,始終一貫為中國之獨立自由而奮鬥。祇要中國尚有一片自由之領土,保持獨立之主權,不信中竟無立足之地。

在溪時,曾對禮卿兄言:『前次他們要我下野,我自可下野,現在若復迫我出國亡命,我不能忍受此悲慘之境遇』。今日所懷,仍復如此。

且在過去,彼等主和,乃指我妨礙和平,要求下野。今日和談失敗,又賈我以牽制政府之罪,強我出國,並賦我以對外求援之責。如果將來外援不至,中又將負妨害外交,牽制政府之咎。國內既不許立足,國外亦無處容身。中為民主國家之自由國民,不意國尚未亡,而置身無所,至於此極!

中自引退以來,政治責任已告解除,而對革命責任仍自覺其無可逃避;故德鄰兄凡有垂詢,無不竭誠以答。但決不敢有任何逾越分際干涉政治之行動。

今日國難益急,而德鄰兄對中隔膜至此,誠非始料之所及。而過去之協助政府者,已被認為牽制政府。故中唯有遯世遠引,對於政治一切不復聞問。」



五日

昨日杭州失陷,今日李宗仁致函美國杜魯門總統,表示彼將迎合美國對華政策之改變,並公然指摘我政府未能善為運用美援之不當。彼身為代總統,而向外作此個人乞憐之表示,誠不知其置身何所矣!

上午冒大雨往招商局,為父親準備出發的輪船。



六日

上午,奉父命訪顏惠慶先生於中山醫院。下午五時,隨父登江靜輪,夜宿船上。

立法院本日在廣州復會。



七日

早晨六時,江靜輪由上海復興島啟碇,船出吳淞口外,我才起身。太陽高照大海,顯現著美麗而雄偉的晨景。國事不堪設想,祇有向天禱告,保護我父的安全和健康。

父親很痛楚地在本日的日記中記道:

「今日的仇敵,是堅強、惡毒、兇險的共匪,我們用什麼方法來對付敵人呢?祇有以新的精神、新的力量、新的生命、來迎接新的時代,奠定新的基礎。我舊的創痕還未癒,新的創痕又深了,我眼看到中華民族的危亡,怎能不揮淚前進?前進的一條路,誰都知道是困難的;但是不必害怕,這一條革命大路,已由先烈用他們的血來鋪平了;我們今天要前進,莫退,莫退,前進!今天黑暗重重,危險難苦,但我憑著一線光明的希望,及我對總理的忠貞,我一定要不屈不撓地奮鬥下去。」

這樣,如大海中的孤舟,四顧茫然,又如在漫漫的長夜裏,一燈微照; 父親鼓著最大的勇氣,乘風破浪,向一線光明的前途邁進。



九日

七時半輪船安抵大穿山口外之大榭山,暫停於北渡燈塔附近。侍父乘汽艇,至南渡西岸之關帝亭登陸。步行里許,到後沙城之後山,暸望形勢;再登東北城角視察,大榭與穿山周圍形勢,瞭如指掌。旋入龍睡宮稍憩;和尚招待慇勤。庵有前後二宅,風景不俗。復徒步至穿山碼頭,未入市街,即登艇還江靜輪啟碇。一時至瀝港,乘艇至南碼頭,三時登岸。經街中,到天后宮視察;旋至北碼頭登艇還船。稍駛,至岑冊,即岑港,時已六時,未復航行。時落日鎔金,水鷗上下,江帆歷歷,儼如一幅美麗之畫圖。



十日

天晴風暖,瀝港一帶,山脈秀健可愛,惜樹木甚少耳。岑港為一長堤,居民數百家,多以採石為業,聞其地石質頗佳也。因靠岸不便,且非要地,故父親未登岸視察。七時半,由岑港啟碇,沿途眺望金塘背山之形勢及風景,更覺可愛。願他日有暇,能再深入金塘村,一遊雪竇寺別院也。船經金塘山北端盡頭,海平如鏡,心神怡逸。 亂世敗時。父親尚能自得若此,豈非上帝賜予以復興之朕兆乎?十一時前,到東沙角,住戶約四千餘家。其地北連西沙角,有內港,適於漁船避風,岱山之重要漁場也。十二時船到南浦,居民不過二百家;西北有搖星浦,為岱山鹽產之中心,有鹽戶三萬餘家。岱山者,定海縣富庶之區也。船行京沙角、倒斗岙(地圖為「島斗岙」)間,父親曾參觀漁船張網捕魚實況,亦一樂也。下午到倒斗岙,乃衢山之魚市場;其富庶不如岱山,但亦非貧瘠不毛之地可比。

五時後,船到普陀,未登陸,即在船上視察形勢。晚餐畢,設計明日行程,並念舊地重遊,必更覺有趣。父親獨坐舷頭,澄懷伴月,大有「月光如水水如天」之情景。十時就寢。

魏德邁將軍致函父親,對中美關係有所陳述。父親因對美國援華態度,曾作如下的估計與評判:

「美國會已發動調查美對華政策運動,其國務院內親共分子無論如何設計阻止援華,惡意中傷,顛倒是非之舉動,祇要忍耐持久,終有一日水落石出,虛實大白於天下,決不至沈寃莫白也。」



十一日

氣候陰沈,大風突起。九時三刻登岸,徒步至三聖堂,為父親民國九年春侍奉先祖慈寄住之地。現房屋款式已變,多不如前。問寺僧,則曰:「二十三年遭焚如,現屋則重建者也。」視察一匝,相共唏噓而別。直上佛頂山慧濟寺,到時,已近午刻。登菩薩頂燈塔,極目眺望,風大,幾不能駐足,攝影即回。父親數遊普陀,皆無暇登臨此寺,今始償宿願矣。在寺午餐後,取捷徑,東行下山,至古佛洞、梵音洞,皆重遊之地也。古佛洞內,有證光和尚塑金之肉身。

下午先遊梵音洞,復赴天福庵。途經羼提庵之淨土亭,息足片刻。庵在千步沙左端,位置甚佳,亭供佛像五幅。途經法雨寺,以微雨,未停遊,直抵天福庵。此亦父親舊日寄住之地,惟建築皆新,無復舊觀矣。離庵後,道出南天門,遊覽一周,幽淨浩緲,惜無泉水耳。遊畢回船,已四時半矣。



十二日

天晴,八時由普陀啟碇,經珞珈山、朱家尖、登步諸地。十時後,見桃花島、蝦崎島。十二時,至六橫島邊緣。復經大小尖倉山,轉向西北航行,下午三時,到達舟山,下碇。



十三日

天雨,孝文由臺灣來此,父子離亂中相見,倍覺親熱。讀妻信,知勇兒病已痊癒,衷心更喜。誰無兒女之私,要在公私衝突之時,能犧牲個人利益,化私為公耳。後日為妻誕辰,特去電致賀。在普陀山時,一老和尚說:「寺中有一處名『雲水堂』者,專供來此朝拜的和尚食宿之用。因為『雲』飄來飄去,『水』總是不斷地流向他方而不知去處的,和尚行踪與此相類,故以雲水名堂」。老和尚妙語解頤,亦有「行雲流水」之意。竊念豈獨和尚如雲水,世人熙來攘往,亦莫不如雲水也。韶光若白駒過隙,踪跡若水上浮萍,今日父子相依,海上飄泊,何去何從,得毋貽「雲水」之誚乎?

船中無事,父親專心考慮黨政問題;不但對於軍隊中的政治工作及人選有所準備,同時對於幹部的組訓,亦有策劃與安排,認為:

必須選訓大批新幹部,加以組織,並使之深入社會各階層,組織基層羣眾,嚴格執行紀綱,提高組織尊嚴。黨政軍幹部並應痛改過去鬆懈散漫的惡習,以羣眾力量來維護黨紀;且保證每一黨員都應服從革命的領導,執行革命的綱領。鏟除空言不實,因循敷衍,徇情任私,麻木不仁等官僚作風,而代之以實事求是,精益求精,急公尚義,嚴正不苟,是非分明,賞罰公允的新作風。

此外,並準備擬定實行民生主義的具體方案和後期革命之三年準備計畫與五年準備計畫。

父親更預定:

以定海、普陀、厦門和臺灣為訓練幹部之地區;建設則以臺灣為著手之起點。實行訓練幹部,編組民眾,計口授糧,積極開墾,在社會上不許有一個無業遊民。實行二五減租,保障佃戶,施行利得稅、遣產稅,籌辦社會保險,推進勞工福利,推廣合作事業,實行平均地權,節制資本,一是以民生主義社會建設及其政策實施為要務。更擬推行土地債券,士兵與工人的保險制度。

蓋父親重新研究總理的民生主義,對於這些問題,認為應該解決而且必須設法解決;俾從政治、經濟和社會各方面打擊共匪的欺騙政策,以救危局、紆民困、裕民生。父親憂國憂民的心情,於此可以概見矣!



十四日

天氣晴朗,十時,由定海啟碇,約一小時至霩(上雨+下衢)前海面停泊。午餐後,換小砲艇至梅山島對岸之獅子亭道頭登陸。岸有放水閘曰「方門」,由此循堤防北行,經官山之觀海亭,大度塘而至霩(上雨+下衢)。入吉安門,登城垣瞭望形勢;城已圯廢,僅留城基而已。三面環山,惟東面臨海,周圍約三、四華里,實為海防要地。旋入城隍廟,見自衛隊官兵正在賭博爭吵;地方基層組織腐敗至此,國家焉得而不敗覆!出南門至雲海堂略憩,經舊堤岸回方門,渡海至梅山鎮,入梅子山廟參觀,內有神室,陳設一如新房。回艦後,巡遊梅山鎮西南角上下道頭。此為第二渡海地點,兩岸相距僅六百至一千公尺而已。以水淺,不能再進,即回航,仍經霩(上雨+下衢),返定海。



十五日

武漢撤守。天陰,上午十時奉父命飛往上海公幹。

匪軍自十三日起,即開始攻擊月浦,目的在奪取吳淞;激戰兩日,攻勢稍挫。又自十四日起攻打浦東;川沙與南滙皆被攻陷。今晨起全面攻擊,上海已陷於匪軍包圍之中,匪勢在必得上海。湯恩伯將軍語余:「浦東方面沒有把握,社會秩序是否將變為紊亂,亦未可逆料;但祇有盡心力而為之」。



十六日

上午九時五十分飛離上海,十時半抵達定海機場。

本日中央政治會議議決:請本黨中央執行委員會通令全體黨員,請國民政府通令各級文武官吏及全國人民,如再有倡籲「和平」,中途妥協,或妄發求和言論者,應視同叛逆,予以黨紀國法之處分。

父親下午在金塘島南岸,大浦口道頭登陸,經安瀾亭、大象地至柳巷。入普濟寺後門,忽見果如和尚塑像,在其東廳,仰觀匾額,亦為果如而題。乃知此即雪竇寺之下院也。父親巡視二周後,與果如弟子性梵,敘談果如及雪竇往事,知其師弟性安和尚亦於前二年圓寂,相對唏噓。半小時後離寺,附近民眾皆已聞訊來迎,途為之塞;見其欣顧之情出自肺腑,為之感慰不置!下午由柳巷經老碶頭大浦口,沿途民眾亦莫不空巷爭迎。在此敗創愧悔之中,而尚有民眾愛戴若此,則公道自在人心也。準備明日赴馬公島,但父親表示甚願在定海與普陀作常駐之計也。



十七日

本黨中央執行委員會電請父親「打消遁跡遠隱之意」。

氣候先晴後雨,午餐後,隨父由江靜輪登岸,一時半起飛。沿途俯瞰三門灣、海門、樂清、雁蕩山、永嘉、平陽、三都澳、以及閩、浙交界之山地海岸。經此空中視察,各地形勢,更如指掌,勝於一月旅行矣。四時五十分飛抵馬公降落,父親即至馬公城外之賓舘駐節。此島實一平灘,並非山地,氣候頗熱。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父親自本年一月二十一日「引退」以來,家鄉遨遊,將閱四月;在此百餘日中,雖心懷邦國,而閒情逸致,不減當年,蓋亦唯有在寧靜中更能致遠耳。此時中樞無主,江南半壁,業已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父親決計去臺,重振革命大業。從此已無緣再享此人間清福矣。



十九日

今日奉命經厦門飛往福州,訪閩省朱一民主席於福建省政府;當日飛返馬公。



二十日

西安撤守,我新疆部隊後路斷絕,無法調回。行政院院長何敬之先生本日請辭本兼各職。中樞政要多無心支持殘局。

晨興,進早飯後,即侍父乘車出遊。先至孔子廟,原名「文石書院」,馬公之唯一古蹟也。由此經東街、潭邊、中墩、鎮海、赤坎、後寮至通梁,復依原路回賓舘。後寮有「崎舍山」,上築砲臺,惟已圯廢,想當年亦兵家必爭之地也。



二十二日

陳辭修、俞鴻鈞、蔣銘三三先生來馬公,晉謁父親。下午往機場送辭修先生飛返臺北。



二十四日

今日奉命再度飛福州訪朱主席,洽商有關構築防禦工事問題,事畢仍返馬公。



二十五日

晨八時,奉命飛往上海,處理物資之疎散事宜。中途,機件發生故障,迫降嘉義。十時續飛,至象山附近,接地面通知:「江灣機場已有砲彈落地,不可降落」,又折返嘉義,始知匪軍已攻占上海市區矣。



二十六日

父親於今日自馬公飛岡山轉高雄壽山。

李宗仁函囑于右任、閻百川諸先生飛臺晉見父親報告一切。並請父親蒞穗主持大計,俾免國家陷於羣龍無首,紊亂不安之狀態。



三十一日

何敬之先生辭職昨日獲准,李宗仁提居覺生先生繼任行政院長。今日立法院院會投票結果,居先生僅以一票之差,未能通過。最後,由閻百川先生出任艱鉅。

俞鴻鈞先生對我說:「他的父親在彌留時候,告訴他幾句話:『外行的生意不要做,內行的生意,倘使沒有實權,亦不要做;每一個錢,敲開來看,都是有血的』。我深感這幾句話實在太深刻而有意義了。這的確是有肉有血的金玉良言,不但做生意如此,就是做其他事業又何嘗不如此?

父親本日草擬防守以及治理臺灣的計畫。



建立革命復興基地





六月一日



今晨在臺北拜訪吳稚暉老先生後,即登機飛岡山,途中遇大風雨,下午一時抵達。傍晚隨父視察高雄要塞;登壽山嶺視察形勢,西為左營軍港、南為高雄商港,壯麗雄峻,誠不愧高雄之稱。



二日

中央政治會議一致通過,以閻百川先生繼何敬之先生任行政院院長。

今日為端午節,大雨,在高雄要塞渡節。想起屈原投江故事,更深國難嚴重之感矣。

父親研究臺灣整軍、防務、軍政等問題。



三日

上午,父親手擬當前政府應取之政策及用人行政方針,計八項,準備與閻院長百川面商,並約俞鴻鈞先生等來見。下午,父親考慮非常委員會人選及行政院改組時應注意問題。臺灣改革幣制基金已經撥定,父親認為今後應以臺灣防務為第一。



四日

霪雨初晴,精神為之一振,但很快的又感到愁苦;連夜多夢,睡眠不安。父親很想能扭轉危局,但環境如此惡劣,包袱又太重,自然是非常艱苦,而又不能不忍苦奮鬥也。

中午和谷正綱、張道藩兩先生在高雄小菜場飯攤吃飯,倒覺很有味道。



六日

父親與黎玉璽司令乘永興艦由高雄海關碼頭出港,沿海岸至左營軍港及海軍總部視察。再由陸路乘車回高雄。父親面示:

「共產匪黨是決不會成功的,但我們本身能否成功,要看我們自己的做法。」

我聆訓之後,深受感動。



九日

昨夜月色澄朗,在住宅前靜坐觀賞。海天無際,白雲蒼狗,變幻無常,遙念故鄉,深感流亡之苦。夜中夢見溪口住屋被匪所焚,而先祖母與先母墳墓,亦被匪掘毀,驚呼而醒,不知是何徵兆也。

父親一再追問:組織如何策進,內心非常惶恐。

下午,父親批示「幹部與訓練要旨」。

本日青島國軍劉安祺部安全撤抵海南、雷州,毫無損失,此乃不幸中之大幸。同時國軍關閉上海港口,警告外國船隻迅速離滬。



十四日

今日是先祖母忌辰。清晨隨父作禱告紀念。十二時三十分,隨父自高雄出發,車行約一百一十公里,三時三十分到達四重溪,此地為恆春之風景區;四面環山,中有溫泉,清甘可飲,更可滌身,周圍景物,酷似江南;惟居民尚存日本式生活習慣,未克盡行改變耳。

本日由臺灣省政府主席陳辭修先生宣布:「臺灣省幣制改革」,此為父親自「引退」以來即苦心焦慮的穩定貨幣計畫,今得實現,極可紀念。

天氣陰晴不定。上午,隨父遊臺灣省最南部之鵝鑾鼻,洪蘭友先生同行。

近來,父親最關心的事,是進行全國性之人事調查與考核工作,俾便選拔全國各省區的優秀幹部,以達到用人唯才、綜覈名實和公平合理的地步。今日父親更擬採取並力行唐代取士辦法;即先以身、言、書、判為選拔之標準;後以德、才、業三者為任用之依據。體貌魁偉為身、言語清晰為言,筆法秀美為書,文理密察為判。以此取士,自可達「天下為公」的境界。



十五日

晨興東望,見半天紅霞,心境為之一爽。起身入浴後,先在四重溪村中散步,復乘吉普車到西鄉紀念碑參觀。聞本地高山族人,曾在此抗日甚久,共殺死日人五百七十二名,四顧山水清奇,並無「古戰場」之遺跡也。

下午,隨父返高雄。



十六日

本日為黃埔軍校成立二十五週年校慶,亦為總理廣州蒙難二十七週年紀念日。父親回憶當時,環境惡劣,赤手空拳,而奮鬥卒獲成功;以之視今日失敗之餘,情境艱危,自有今昔之感。

以今日實力之大,基礎之厚,固勝於往昔百倍而有餘;但今日仇敵之頑強惡毒與陰險,亦非當日軍閥及其所勾結之帝國主義者所可同日而語。要當以新的精神、新的制度、新的行動,以迎接新的歷史、新的時代、新的生命,奠定新的基礎,完成剿共救國的新任務。

上午九時,隨父往鳳山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參加該校紀念會。父親訓詞語多勉勵,實具有重大歷史意義。

贛南及福州的軍事情況,已日漸緊張,匪軍可能於短期內南犯。我軍之頹勢已難挽回,無法阻止匪之進攻。本日李宗仁與閻院長百川聯電父親,堅請蒞穗主持大局。李此時對內對外,已深感束手無策了。



十八日

禮卿先生昨來高雄,自十六日李宗仁暨閻院長來電請求父親赴穗後,我個人始終覺得尚非其時,亦非其地。可是父親仍於本日復李閻一電,略云:

「時局艱難,兄等持顛扶傾,辛勞倍嘗,感佩之餘,時用繫念,辱承約晤,能不遵行。茲擬於短期內處理瑣事完畢,決定行期,另電奉告。」

父親此時已受李宗仁種種誣衊攻訐,仍本同舟共濟之義,赤誠為國,個人恩怨,絕然置之度外,無介於懷。

近來臺灣地位問題,以及聯合國託管的謠言,甚囂塵上;父親對此,有其堅決的主張與立場。

「英、美恐我不能固守臺灣,為共匪奪取而入於俄國勢力範圍,使其南太平洋海島防線發生缺口,亟謀由我交還美國管理,而英則在幕後積極慫恿,以間接加強其香港聲勢,對此一問題最足顧慮,故對美應有堅決表示,余必死守臺灣,確保領土,盡我國民天職,決不能交還盟國;如彼願助我力量共同防衛,則不拒絕。」

此時美國國務院內部,已有人主張承認共匪,司徒雷登大使由京到滬,且發表其即將回國,作承認共匪之建議。



十九日

今天又是星期日,一週、一月、一年好像人生的指路碑。目前感覺背著沈重的擔子,走著不盡的長途,愈走愈覺吃力,但祇要信心不失,吃一點苦也是不要緊的。

報載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將建議美國政府,承認共匪政權,這是何等離奇的事。但平心靜氣想來,苦難的日子還在後頭;必須用最大的忍耐,方可撐得下去。



二十日

政府今日宣布,封鎖被共匪控制之沿海各口岸。

父親接獲我駐日本東京代表團來電報告,略稱「盟總對於臺灣軍事頗為顧慮,並有將臺灣由我移交盟國或聯合國暫管之擬議」。父親極為憂慮,立即復電,請該團負責人就此事與麥克阿瑟元帥詳談,並鄭重申說我政府之立場與父親之態度以及對麥帥之期望。並指示談話要點如次:

(一)臺灣移歸盟國或聯合國暫管之擬議,實際上為中國政府無法接受之辦法;因為此種辦法,違反中國國民心理,尤與中正本人自開羅會議,爭回臺、澎之一貫努力與立場,根本相反。

(二)臺灣很可能在短期內成為中國反共力量之新的政治希望,因為臺灣迄無共黨力量之滲入;而且其地理的位置,使今後「政治防疫」工作亦較易徹底成功。

(三)美國政府即令單從實際的利害上考慮,亦決不能承認中共政權,因為承認中共,決不能化中共為狄托,亦不能範圍中共的行動。美國於一九四五年曾經拋棄在倫敦之波蘭合法政府,承認蘇聯所製造控制之波蘭政府,其結果祇鞏固了波共政權,毀滅了波蘭反共力量;此事可為殷鑒。至於中國政府,無論在大陸與海島,皆有其廣大根據地;與中共持久作戰到底,決不會成為類似倫敦波蘭政府之流亡政府,余敢斷言。

(四)基於以上考慮,余及中國政府深盼麥帥本其在東亞盟國統帥之立場,以及其對於赤禍與東亞前途之關係,極力主張兩事:

甲、美國政府決不可考慮承認中共政權,並應本其領導國際之地位與力量,防阻他國承認。

乙、美國政府應採取積極態度,協助中國反共力量,並應協助我政府確保臺灣,使成為一種新的政治希望。

父親之如此公忠謀國,我想任何歷史家都不能否認的。



二十一日

上午開會,商討情報機構之統一與重建問題。下午三時三十分,隨父親離開高雄,四時十分自岡山起飛,五時二十分安抵桃園,轉至大溪。



二十二日

大溪鎮有山有溪,風景與氣氛很像家鄉溪口,氣候也比較涼爽;一夜安睡,精神更覺愉快。晨起,至溪邊公園散步。



二十三日

數日來,父親曾籌劃「顧問會」之組織,因人事關係不易解決,未能順利進行。



二十四日

上午九時,隨父離大溪,十時到臺北,參加東南區軍事會議。今日遷居草山。

正午,父親訪吳稚暉先生,彼雖八六高齡,而談吐自若,對政治、經濟、外交等等之觀察研究,皆能深入毫芒,決非任何人所可及;而其詼諧取譬,尤能引人入勝,敬仰無已。見稚老後,父親決定「總裁辦公室」之設置。



二十五日

鄭成功十九歲時,即下決心,從軍創業,二十四歲已能率領大軍,從閩、浙海岸攻至南京附近。後雖敗退厦門,但對明室效忠之心,並未稍衰。後於清順治十七年(一六六一年) 率水師克復臺灣,時僅三十八歲。翌年病歿於安平。論其豐功偉業,赤膽忠心,誠中華民族之英雄也。

父親準備「總裁辦公室」之備案與成立,以及各組組長與設計委員之派定;並親自研判毛匪之「中國革命的戰略問題」。一面研擬整黨方案,一面研究統一戰略思想,忠黨愛國,竭心盡力,可謂無微不至矣。

自本月二十曰我政府宣布封鎖匪區各港口後,不久英國商船「安其色斯」號,即被我空軍轟炸。英報並宣傳我海軍在吳淞口外布雷消息,共匪及中外船舶皆不敢出入黃浦江口。本日我海軍在上海口外,砲阻埃及貨船行駛,檢查後放行,各國均表驚異。但美國政府對於我封鎖各港口命令,卻表示不加反對。其西太平洋艦隊司令且示好意與協助。由此可知美國政府並無承認共匪之徵候。但李宗仁之私人代表甘介侯,卻在美國公然對父親多方誹謗,並羅致一切不滿分子,從事所謂「反蔣」工作,以破壞美國對我政府之支援。



二十六日

李宗仁暨閻百川院長又於本日來電,催請父親赴穗。本黨立法委員一百八十餘人亦自廣州聯名函請父親即日前往主持危局。

上午九時三十分,隨父自草山至臺北市介壽舘,出席總理紀念週。父親即席說明過去九次革命失敗之經過與原因,並堅定指出:

此次大難關必將打破,定能轉危為安。

聽者莫不動容。



二十七日

四川省王方舟主席前來草山,向父親報告四川近情,謂熊克武等以中間路線之姿態,做通匪的準備。父親對此,至為焦慮;乃囑其對川中抗戰有功的將領,切實設法,一一予以安置,以安其心,俾免為匪所乘。



三十日

美國政府對我封鎖匪區的態度,突然改變,本日竟以委婉之語氣,不承認我政府有權封鎖匪區各港口,以該地區不在我政府控制之下也。惟封鎖匪區各港口,乃我政府在此時此地對共匪經濟制裁之唯一有效之武器;雖經英國二次抗議,並表示不惜以武力護航;且有美國務院之表示反對,我政府仍貫徹初旨,堅決執行。

對我政府極為同情之美國國會議員周以德先生,向我駐美使舘人員建議:「望我各方領袖,最好發表一聯合宣言,懇切表現團結精神,以正國際視聽」。當此國際友人盼我政府上下內外一致團結反共之時,而李宗仁的私人代表甘介侯,卻逍遙美國,大事破壞和分裂的活動。國事如此,猶復昧盡天良,令人痛心。



劍及履及向前邁進





七月一日

中央軍官學校各期同學在廣州成立非常委員會,志在團結反共。父親本日去電,勗勉全體同學,立志、努力、雪恥、復仇。略謂:

「我和你們的生命是整個的,成敗榮辱也是一致的;我的恥辱也是你們的恥辱。」

父親對黃埔同學之親切與期望,於此可見。



二日

菲律賓總統季里諾先生來電,歡迎父親赴菲,面商遠東大局。



四日

父親在臺接見美國國際新聞社遠東總經理韓德曼、斯克利浦霍華德系報遠東特派員范智華,並答復其問題。認為:

「中國反共戰爭,倘不能獲得及時之支援,則民主國家將來所付之代價,恐將不止百倍。我人倘不能在中國防止共產主義,則共產主義必將蔓延於整個亞洲;如亞洲為共產主義所控制,則另一次世界大戰,更無法避免。」

語重心長。



七日

今日為「七七」抗戰勝利紀念日。我政府與社會領袖共同發表反共救國宣言,由國內外各黨派領袖八十餘人共同簽署。大要如下:「共匪憑藉抗戰時期乘機坐大之武力;利用抗戰以後國力凋敝之機會,破壞和平,擴大戰禍。八年抗戰之成果,為其所摧毀無餘,而國家危難,比之十二年前更為嚴重。吾人深知,中國如為共黨所統治,國家決不能獨立,個人更難有自由,人民經濟生活絕無發展之望,民族歷史文化將有滅絕之虞。中國民族當前之危機,實為有史以來最大之危機,而中國四億五千萬人口,一旦淪入共產國際之鐵幕,遠東安全與世界和平,亦受其莫大之威脅。今日國難當前,時機迫切,吾人將共矢精誠,一致團結,為救國家爭自由而與共黨匪徒奮鬥到底。吾人生死與共,個人決無恩怨;民族之存亡所繫,黨派決無異同。國家之領土完整與主權獨立,一日不能確保,人民之政治人權與經濟人權一日不能獲致,則吾人之共同努力,即一日不能止息」。詞嚴義正,實足振奮人心。

下午,父親在草山接見美國友人柯爾白先生,彼對我之現狀表示極誠摯之關切,誠不可多得之友人。西諺有云:「患難之交,乃真友也」。

美駐滬副領事歐利文,為共匪所拘禁。匪俄一向反美,此係意中之事。

晚間,接我駐菲律賓公使館電稱:「菲總統季里諾先生對總裁訪菲極表歡迎,並已準備一切」。



八日

上午十時,整理黨務會議開會,討論黨的改造方案,直至下午二時三十分方畢,父親力主本黨的性質應為「革命」政黨,而不能純粹為「民主」政黨。方案大體已定,復決定「總裁辦公室」組織大綱。父親認為:

「此時一切必須以重新做起為要旨;尤其著重於一點,即由小處做起,不必為外物與現狀所眩惑。故對於各事應以制度與人事為根本要圖,不必斤斤計較一時之得失與成效。」

晚間,父親準備赴菲一切事宜,並指派隨行人員。



九日

父親由臺北飛福州,即在福州空軍補給站接見團長以上軍官,並與朱一民主席談閩省軍政問題。當日乘原機,往平潭島返臺北。



十日

晨五時,父親即已起牀,六時四十分離開草山,到機場已七時二十分。送父登機飛菲後,回草山。

據聞父親座機於十一時,降白沙機場,即轉飛碧瑤。碧瑤、菲國之夏都也;位於羣山之中,

比江西牯嶺尤高,風景佳麗,市容修整,為一避暑之勝地。菲總統季里諾親迎父親於迎賓館門外,時為菲國時間下午一時三十分。四時後,季總統陪我父親巡遊街市;我旅菲僑胞特在市口高搭彩牌,夾道歡呼。

晚間,在季里諾總統之辦公室內,開始正式商談,直至八時三十分方畢。



十一日

父親接見旅菲僑領,觀其精誠報國,愛戴領袖之熱忱,深感佩慰!彼等曾貢獻意見,曰「鞏固軍心,挽回民心」,曰「禁吃空額,公平兵役」;均屬語重心長,且能痛切時弊!父親為之感動!

八時後,父親在室外散步,季總統適來,同遊賓舘一匝,即坐園內草亭中。先閒談,十時,正式商談。父親原擬與季總統各自發表宣言,因先將我方所擬宣言稿提出討論;惟季總統則欲與父發表聯合宣言。父親之欲各自發表宣言者,蓋以在野之身有所不便也;今彼既自動提議,故亦不便推辭。會議至十二時半方畢,情緒融洽。下午天氣酷熱,父親接見菲國各界領袖十餘人。七時後,雙方發表聯合宣言,此乃東方民族劃時代之新紀錄也。晚間,父親復訪季總統,面商聯盟第一步驟進行辦法;即先電韓國李承晚總統徵求其同意也。談畢 宴季總統與華僑百餘人,餐罷餘興。



十二日

父親六時起牀,在行館外遊覽一匝 。八時半與季總統敘別,同車抵碧瑤機場;即飛馬尼剌上空,瞰視一匝,其地左湖右海,背負高山,島嶼棋布,實一理想之首都也。在白沙換機後,菲以元首之禮送行。

下午二時,飛回臺南下機,入行館休息。

以上三天日記,乃參閱報紙及父親日記而補記之者也。



十四日

由於李宗仁、閻院長百川及中央委員、立法委員等一再電催,父親乃決定於今日赴粵。上午七時半由臺南起飛,後以氣候惡劣,致十一時方到廣州之天河機場。父親下午即接見各軍政首要人物。



十六日

父親六時前,未明即起,往黃花岡烈士墓致敬。九時召開中常會與中政會聯席會議,約一小時。除報告在菲與季里諾總統會議經過外,主張全力保衛廣州;並對於粵省走私與煙賭公開等不法之惡政,特加指斥;責成有關機關切實改革。下午召開非常委員會第一次會議,討論閻院長所提「扭轉時局方案」,原則通過。



十九日

父親正在廣州籌劃東南政局及保衛廣州軍事計畫。今日卻得韓國李承晚總統邀請訪韓的來電,辭意極為懇切。彼之國勢與處境與我正同,且中、韓接壤,原屬一家,唇齒相依,實有風雨同舟之感。既彼此運命相關,不能不有此一行,故父親決定應邀。同時,接見美國駐華公使克拉克,明告以:

「因美國不肯積極負起領導遠東之責任,我等不得不自動起而聯盟耳。」

遂作訪韓之一切準備。

父親晨間曾約見吳禮卿先生,吳先生向父進言,謂「今後用人,應以願幹、敢幹及能幹者為主要條件;其不願、不敢、不能者,勿再強其所難」。父引為知言。續見余幄奇將軍,詢其對保衛廣州之意見。

晚間,父親在黃埔召集在粵高級幹部,繼績商討保衛廣州計畫;決定大綱,指示要略,直至深夜十二時始畢。當時廣州人事關係至為複雜,我認為保衛廣州最主要的條件應在「人和」。



二十一日

父親在穗事畢,於凌晨臨行前,接見李宗仁,並與懇談。上午八時三十分,由黃埔乘華聯輪離穗,赴厦門等地視察。九時起碇,十時半已到大虎山及虎門要塞區域之內。沿途—要塞區域內外。父親舊地重來,感慨萬千。



二十二日

上午十一時,船抵厦門,展望鼓浪嶼風光,此父親三十年前駐節之地也。登岸後,即住鼓浪嶼之黃奕柱寓所。下午父親研究閻百川院長所著「保衛臺灣瓊島之各種方案」,認為切中時弊。



二十三日

父親在厦召見湯恩伯總司令及閩省主席朱一民氏。下午五時中國國民黨總裁身分召集閩南各軍師長以上本黨黨籍之高級將領開會,討論防衛辦法。



二十六日

父親於二十四日由厦門飛返臺北。本日決定成立「革命實踐研究院」。又擬定挑選黨、政、軍幹部之標準,人數以二千人為限,訓練以半年為期。課程分黨務、軍事、哲學、軍政、經濟、教育、人事制度及革命理論與目標等等。



二十九日

李宗仁於前日由厦門來臺,本日上午十時半,父親訪之於草山第二賓館。



三十日

李宗仁於本日由臺北飛返廣州。父親於今日致電韓國國會議長,謝其對於「反共聯盟」之支持,並做訪韓之各種準備。



風雨飄搖力挽狂瀾





八月一日

總裁辦公室今日在草山正式開始辦公,下設八組及一個設計委員會。

匪方廣播說:「京滬的地下反共工作由蔣經國指揮」。



二日

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直至今日始離開業經淪陷三個多月的南京,返國。



三日

下午,父親動身飛赴定海,三時抵達;旋即乘船至普陀山,登岸時,天已昏暗,風浪尤大。夜間明月高懸,海天澄澈,清麗絕倫。



四日

昨宿普陀文昌閣,今晨遷天福庵。此庵靠近海岸,較為幽靜;庵中有一和尚,名仇了凡者,年已半百,近視,寧波人,待人熱心誠懇。問他「為什麼來做和尚」?他說:「因為受了妻子相繼死亡的刺激,就悄然來山為僧。經過三年之久,家人尚不知踉跡,到了第四年,老母發見我在此做和尚,即來普陀找我,勸我還俗,我堅決不肯回去,現在已經做了二十年的和尚」。這也是他的人生觀,真是人各有志也。上午,隨父遊磐陀石,雙龜聽法等處,午返天福庵素食。傍晚,又隨父作前山之遊。



五日

美國政府本日發表對華「白皮書」,此事件對我反共抗俄及民心士氣影響極大,但父親聞訊,卻泰然處之。上午七時,隨父至百步沙海濱散步,晨光照耀,山氣清新,心情愉快;十時遊珞珈山,午返普陀。下午遊潮音洞與觀音跳。晚間,父親又在庵門外觀月聽濤,談笑自若,對美國國務院發表「白皮書」事,無動於衷,此乃得力於「寓理帥氣」之修養工夫也,今日為父出發訪韓之前夕,「白皮書」適於此時發表,亦可謂巧合矣。



六日

上午,我以「白皮書」內容及北韓共匪已向南韓全線進攻,程潛、陳明仁降匪等消息,向父親報告。父聞後,不但並不驚異,而且心神安恬異常。十一時,父親由定海乘機飛韓,下午二時四十五分到達韓國鎮海機場,李承晚總統親來迎接,同車到鎮海海軍司令部。氣候正熱,父親在院中樹蔭下略事休息。靜默半小時,作晚課。八時前應李總統之宴,宴畢與其夫婦乘船遊覽鎮海軍港,月白風清,賓主盡歡,情緒融洽,不覺此身之在國外矣。

父親到韓之日,對於「白皮書」事,在日記中,曾感慨地記道:

「到韓國後,更覺定靜光明,內心澄澈無比,是天父聖靈與我同在之象徵也。對美國『白皮書』可痛可歎,對美國國務院此種措置,不僅為其美國痛惜,不能不認其主持者缺乏遠慮,自斷其臂而已。甚歎我國處境,一面受俄國之侵略,一面美國對我又如此輕率,若不求自強,何以為人?何以立國?而今實為中國最大之國恥,亦深信其為最後之國恥,既可由我受之,亦可由我湔雪也。」



七日

上午九時,父親訪問李承晚總統,約談半小時後,與其檢閱海軍部隊,旋同至行館。自十時二十分至十二時三刻,舉行正式會議。正午會議人員聚餐,下午接見李範奭、邵毓麟、劉御萬、許紹昌、申翼熙等,各別談話。

傍晚,父親應韓國海軍參謀長酒會,並觀韓國古代歌舞。旋審閱李承晚總統所修正之聯合聲明稿,李總統所修正者,僅聲明中敘言數語。父親亦甚同意,乃即定稿。八時半入宴,中外人士參加者五十餘人,雙方致詞,十時宴罷而散。



八日

父親未明即起,八時四十五分往訪李承晚總統辭別,以此次訪韓,僅談聯盟事,而未及兩國

經濟、軍事、文化等合作問題



乃特提及海上與空中之合作,對於兩國空中交通,應先建立。李總統亦以我國革命,應注重喚起民眾,挽救民心為言。李總統又言革命者就是扶助被壓迫之平民,推倒特殊階級,以提高國民生活與信心也。父親甚感其言之懇切,特致真摯感佩之忱。最後,李總統復提及金九被刺事,同聲感嘆不幸!話別約四十五分之久,乃與其夫婦同到行館攝影,發表聯合聲明。父親對記者談話後,即到機場,登機返國,韓國送行如儀,時已十時四十分矣。途經濟洲島上空,瞰視片刻,下午三時許返抵臺北機場,即回草山行館。



十一日

此時廣州一般將領之心理,業已因美國發表「白皮書」與湖南程潛之投匪而大部動搖。福州軍事緊張,而東南長官公署遲遲未能成立,父親更為此而焦急不已。下午,父親手擬總裁辦公室人員守則,並審核革命實踐研究院規章。



十四日

父親認為:

自強自立之道,莫急於興學、養廉;而興學之要,在於窮理致知,實踐篤行;養廉首務在節約勤儉,敦厚樸素:戒浪費,袪消耗;明禮義,重廉恥。

又起草革命實踐研究院的組織與教育方針,擬定學院課目及其重點數十條,大底為制度、戰略、政策各種原則之研究,理論基礎,哲學思想,行動綱領之建立。蓋欲此次訓練,務求達到生動活潑,使學者能發揮其蓬勃之朝氣,堅忍不拔之決心與再接再厲之奮鬥精神。另決定調訓學員之人數及比例,並準備開始調查與收羅全國人才,分區指定人員,負責辦理。



十五日

臺灣全省「三七五」減租政策,本日研擬完成。這是總理民生主義在臺實行之起點工作。東南軍政長官公署亦於今日成立,新任長官陳辭修先生就職。



十六日

我政府本日以嚴正的態度發表聲明:答復美國國務院本月五日所發表之對華「白皮書」。

晚間,福州守軍撤退,長山羣島陣地亦已轉移。



二十日

李宗黃先生來見父親,報告滇省情況甚詳,對滇政甚表關切;尤其以盧漢問題為西南根據地之基本問題。父認為應早有準備與決定。此古人所謂「防微杜漸」,「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也。因此,父親又不得不決定前往西南,應付最艱鉅之局勢。

贛州已被匪軍占領。這是我的「第二故鄉」,一草一木,一街一巷,對我都具有深刻的印象和親切的情感。再加上居住那裏的成千成萬善良老百姓和許多幹部,現在都將被匪凌虐和殘殺,興念及此,更深聞鷄起舞擊楫渡江,從頭收拾舊山河之決心。



二十三日

廣州的保衛戰既為背城借一,決定最後成敗的一戰;因此父親對於廣州軍事的部署,沒有片刻忘懷!而不得不再度前往廣州視察。今日上午十時後,由臺北乘機起飛,下午一時四十五分到達;粵中重要軍政首長,均到機場歡迎。在穗住歐陽駨市長之東山別墅,會客後,即往訪李宗仁和閻院長百川;隨赴梅花村舊寓小憩,稍避塵囂。

父親復先後召見顧墨三、薛伯陵、余幄奇、劉安祺等十餘將領,主要的目的,在研討以往部署的錯誤,並了解其實施的情形。尤其是希望勿將劉安祺部隊北調;免使廣州成為真空地帶。



二十四日

在穗事畢。父親復於今日上午九時後,由廣州乘機起飛,十二時半到達重慶白市驛機場。張岳軍、楊子惠等重要首長,皆到場歡迎;同至林園後院之荷屋。父親即在此暫住。午後與岳軍先生談話,準備召開西南軍政人員會議的辦法。

自我政府經再三考慮,不得已於本月十六日,對美國「白皮書」作嚴正聲明之後;李宗仁私人代表甘介侯竟亦對美國「白皮書」作離奇無稽之聲明。其在國外興風作浪,敗壞國家利益,真是荒謬絕倫的舉動。同時美國輿論亦多不直國務院之所為,對我表示同情。



二十七日

父親上午約見宋希濂,聽取其對川、鄂、湘邊區軍事報告。復約川中人士,談論四川省自衛委員會與省府糾紛之經過。父親認為:

四川省本黨組織鬆弛,地方上許多分子態度模稜,以致凡有會議,最後必為共匪所滲透與利用;至為憂慮。

下午,召見重慶附近地區本黨黨籍各團長訓話。此時雲南主席盧漢已被共匪包圍,不肯來渝會晤。父親更放心不下,因派李彌將軍回滇,對於滇事,先作初步之部署。正午,父親與谷紀常先生談滇、黔政情。下午召見胡宗南長官,研討穩定川局辦法。



二十九日

四川地廣人眾物豐,為我國西南重鎮。而西南各省,又為我抗日戰爭時期之最後基地;沒有西南,抗戰不會成功的。因為西南各省關係重大,所以父親對於川、滇問題的處理,亦特別重視與審慎。

上午十時,到西南行政長官公署開會,除雲南盧漢一人未到外,其他籍隸本黨之川、黔、康各省主席與川、陝、甘及川、鄂、湘各邊區將領,如胡宗南、宋希濂等均到會參加。會中對各方情勢加以檢討,決定拒匪於川境之外,即以隴 南與陝南為決戰地帶,而不在川境之內與匪周旋。下午,父親召見渝市黨部各委員,予以剴切訓示。西南高級將領要求父親常川駐渝坐鎮,藉以激勵人心士氣,但父親以情勢有所不便,祇好婉言勸應,告以不能久居。

上午,父親進城,沿途老百姓扶老攜幼,夾道歡呼,在他們的面容表情上,可以看出親切和希望。及至上清寺,民眾更擠得水泄不通。當座車擠過人羣時,鼓掌歡呼,經久不絕,給我們莫大的安慰!這正是共匪所說:「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國步艱危,而民心不死,亦可喜之現象也。

逆來順受克服危機





九月一日

政府本日明令通緝朱毛兩匪酋。

父親為穩定西南各省,作以下之建議:安定滇局,改革川康人事,羅廣文部增防隴南,加強胡宗南部實力,以鞏固陝南防務。今日父親約見宋希濂等,研討武器增產與滇南軍情,指示其戰術要領。並接見雲南省主席盧漢之代表朱麗東,面詢滇省情形。



二日

值此西南局勢混亂之時,重慶市中心陝西街發生大火;延燒竟達十二小時之久,災民呼號之聲,慘不忍聞。



三日

今日為抗戰勝利日,重慶原準備舉行十萬人反共大遊行;因昨日火災停止。火災區域甚廣,災民有四五萬人之多。上午,奉諭出席火災救濟委員會會議,代表父親表示對災民之關懷,並代本黨中央黨部捐助五萬元,作為救災費用。今天下午四時起大雨滂沱,無家可歸的災民,更在露天的空地上忍受淋漓,禍不單行,其痛苦可以想見。

父親又接盧漢來電,知其極為苦悶。盧漢本無膽識之人,因見勢劣力弱,故决意背離中央以自保,原不足驚異。但吾人不能不做切實之應變準備耳。

父親最後決定:

解決雲南問題之原則,應以政治為主,避免流血。蓋如此時對滇作戰,難免人心浮動,後方動搖,而影響前線對匪作戰,故務必全力避免軍事解決也。

大計已定,夜間突接盧漢致張岳軍先生來電,謂彼欲來渝晉謁父親。盧漢態度之所以突然轉變者,無非因滇省周圍已受嚴重之軍事壓力,乃圖以此作緩兵之計耳。

西北寶鷄方面燕門關,戰事失利;父親午後召見馬繼援軍長,查詢究竟。彼之部隊五萬餘人已完全潰散,祇剩騎兵兩團,彼則隻身來渝。



六日

父親正對西南局勢,尤其是對滇局憂慮之際,盧漢果於本日下午來渝,致一切既定方針,必須改變。父親當即在林園行館,約其來見;彼剖析苦衷,矢述精誠,流淚者再;豈其良心發現而真情流露,抑係有意以淚洗面而偽裝耶?父親晚又約盧餐敘,席間閒談共匪近情。盧曾要求增編滇省部隊六個軍,並予以現洋二千萬元。中央斷難允許,且事實上亦難辦到,而盧則仍以為父親可以任意支配存臺之金銀也。

此時雲南問題實為國家存亡,革命成敗之最後關鍵,如能兵不血刃,和平爭取,殊為最大之幸事;且中央入滇與駐滇各軍,皆無必勝把握,故不管滇盧如何狡獪成性,首鼠兩端;亦祇有抱「寧人負我,毋我負人」之決心,而予以相當之滿意,使彼有所感悟。父親自上午十一時至下午一時,與盧個人懇談達二小時之久,申之以道義,動之以利害,結果彼亦表示領悟接受。下午閻院長百川,自粵來渝,啣李宗仁之命,要扣留盧漢,勿使回滇。父明告其不可之意。



七日

父親擬定肅清滇中共匪及反動分子計畫,並向政府建議發盧漢剿匪經費銀洋壹百萬元。中午又約盧個人做最後之談話,亦長達二小時,促其即日行動。盧於當日下午回滇。

十日

盧漢確於本日上午開始行動,解散省參議會,逮捕反動分子。與匪勾結之楊杰逃往香港。盧漢反覆無常,此其向匪靠攏過程中所增加之一段小插曲也。

衡陽失守;綏遠、寧夏、新疆等省亦已相繼淪陷。半壁河山,淪入鐵幕;從此戰局益趨不利,良用焦灼。

今晨隨父至黃山遊覽。抗戰時,父親即住居此間,舊地重遊,無限感慨。登山後,往各處散步,覽松廳一如舊觀。有「中正福幼村」者,乃父親勝利還都時將建築物贈給教會學校所創設者也,內容孤兒百餘人。午前,余一人在草房前休息良久,此處環境幽靜,苟當宇內昇平時,確為山居勝地;但一轉念溪口故鄉;則又無任煩憂矣。傍晚,隨父乘車遊放牛坪,廣元壩一帶山地。



十二日

昨夜在汪山雙龍井土地祠前山坡,遙望重慶市區夜景,燈光爛漫,艷麗奪目;但不知此係多少人間的「痛苦」和「血淚」所交織而成的。今晨,整理行裝,九時隨父下山,十時三十分登機飛往成都,十一時四十五分抵達即前往戴季陶先生墓,致祭獻花。



十四日

盧漢今日仍續行清共工作。余程萬軍隊亦未與滇省保安團隊衝突,情況頗為順利。父親於上午九時到中央軍官學校,對全體官生訓話,並接見軍校同學非常委員會代表六十餘人,以及空軍軍區司令部負責官員,予他們以鼓勵和指示。旋參觀華西大學,並在該校治療牙疾。

美國大使館秘書師樞安,今日向我外交部美洲司司長陳岱礎聲稱:「美國政府在國際會談中未提及臺灣問題,亦無意干涉臺灣內政。至將來臺灣問題之發展如何?此時自難逆料。」



十六日

聞傅作義已由北平抵綏遠,父親乃電傅,謂已派徐次辰將軍飛往綏遠包頭,與彼晤談一切。蓋對彼尚存一線希望,乃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者也。同日接孫蘭峯電稱:「傅作義及各軍師旅長一體要求『和平』,彼已失去統馭力量矣。」



十七日

父親上午召見王治易、向傳義、劉文輝、鄧錫侯等個別談話,並切囑劉文輝徹底清除其所掩護下之共匪分子,以維信用。復接密報,知彼業已與反動分子勾結,不勝駭異,即決定設法不令其從政,以免影響川、康大局。

父親於十時三十分,由成都中央軍官學校動身,十一時到達鳳凰山機場,立即起飛。十二時十五分在重慶九龍坡機場降落,旋下榻黃山舊邸。

父親復電徐次辰將軍,囑以:

在西安時對共匪問題所得之教訓,轉告傅作義,不可再蹈過去覆轍。

父親對傅可謂仁至義盡,對國事可謂苦心孤詣矣。



十九日

共匪已由青海民樂突入張掖與武威之間,而我駐張掖部隊已星夜西撤。此後我新疆部隊,將更無法東調而孤懸萬里,我塞外十萬忠貞戰士勢將束手待擒:父謂:真不知如何善其後也。董其武等於今日離綏遠,徐次辰將軍電告:「綏遠局勢已無可挽回」。福建方面之平潭島亦為匪軍占領,駐軍不知去向。

中午,奉父命慰問楊幹才軍長的遺族。



二十日

第四屆聯合國大會本日在美國紐約開幕,我代表團向大會提出控蘇案。同時共匪亦在北平召開其偽「政治協商會議」,城狐社鼠,袍笏登場,為俄寇作倀。

父在重慶為本黨改造運動,發表告全黨同志書,號召全體同志,研究改造方案,以新組織、新綱領、新風氣、與共匪奮鬥,爭取第三期國民革命之勝利。



二十二日

昨日奉父命同龍澤匯飛往昆明。下午一時抵達,即至盧漢公館休息。三時許至省府訪盧,親交父親致彼函件。此行目的,除送達函件外,並布置有關父親來昆事項。

上午十時,父親毫不介意地照預定計畫,由重慶乘機起飛,正午到達昆明。一到機場,即與盧漢同到其家午餐;這是盧漢事前所預料不到的。父親並在盧宅,約見在滇省重要將領,會商保護西南大局,一直到下午四點多鐘,才離開昆明,八時前安全到達廣州,此次父親昆明之行,固無異深入虎穴也。

父親鑒於廣州內部情形複雜,故於由渝返臺途中,經廣州暫停。當召集余幄奇、顧墨三、薛伯陵、李及蘭諸將領晤談,勗以精誠團結,叮嚀告誡,至再至三;並提出保衛廣州計畫,墊發工事經費等等,希能如期完成。



二十五日

據報:新疆當局降匪通電,將於日內發出。陶峙岳亦來電報告新疆情形,謂「所部無法東撤或南移,惟待張治中前來收拾」。結果彼亦投匪。

整個西北之淪亡,父親至為痛心。



三十日

立法院今日在廣州復會。父親上午研討全般戰局與部署部隊以保衛廣州之計畫。略以中央兵力應形成幾個重點,而以廣州附近為重點之一;求與匪軍決勝。

美、英政府近已商定所謂臺灣地位問題,聲明「承認臺灣為中國之領土」。美國對華政策自此又開始轉變。而我向聯大控訴蘇俄的提案,亦獲通過;這不能不說是我外交上的一個轉機。同時,美國參眾兩院通過援助中國區域七千五百萬美元法案;並決議「對遠東反共聯盟」之贊助。父親訪問菲、韓兩國之辛勞,已獲得友邦之充分的同情與支援。這種代償是不可計量的;公理正義永遠會伸張的!



人情反覆世路崎嶇





十月一日

共匪本日在北平成立偽政府,毛匪竟效兒皇帝劉豫之所為,不顧一切,傀儡登場,此誠中華民族數千年歷史之奇恥大辱。



二日

昨日奉命自廣州飛往香港,訪俞鴻鈞先生,今日即返廣州。

今日為共匪偽政權成立之第二日,俄帝即宣布正式承認;並自廣州召回其外交代表,父親認為:俄帝之承認匪偽政權,實乃既定之事,且為必有之事;而其所以如此急速,蓋以我在聯大控俄案通過,彼乃不能不出此一著,以作報復之行動耳。今後俄帝必與共匪訂立軍事同盟,助匪建立空軍與海軍,則我為勢更劣,處境更艱,此為最大之顧慮。

湯恩伯總司令由厦門來電,以李宗仁反對其任閩省主席之聲明,使其喪失威信,無法指揮部屬,故不能再駐厦門作戰,「決自今日遠行」云云。詞極憤懣。父親甚表同情,且以湯總司令正在與當面共匪拚命作戰之時,亦不可走馬換將,應即設法勸慰,俾得繼續作戰。



三日

俄國通知我駐俄大使館,與我中央政府絕交。其外交陰謀及猙獰面目,業已全部暴露於世人之前。我政府外交部亦於本日正式聲明:「對俄斷絕邦交」,並呼籲聯合國,應充分注意俄帝侵略我國,威脅遠東之行為。美國國務院亦於同日宣布:「繼續承認中華民國政府」。

父親今晨六時乘機離開廣州,上午十時安抵臺北,抵臺後不及半小時,強烈的颱風即已登岸;而飛機未發生任何意外,亦幸事也。



五日

我外交部本日又發表聲明;與俄帝附庸之波蘭、捷克兩國,斷絕邦交。到此,敵我雙方壁壘森嚴,即妄人亦不再作「和談」之迷夢矣。

昨日過分疲勞,終夜酣睡,直到天明。今晨七時起牀,即駕車上草山。



六日

今日為中秋佳節,如果是太平盛世,人們必在家園共享天倫之樂。今則世亂時危,已無這等清福。母親在美從事國民外交,尚未返國,我乃攜同妻子乘車前往基隆,上華聯輪陪父過節。下午二時啟碇,我亦拋妻兒,獨自隨父去厦。父親此行目的,在解決湯恩伯將軍之任命問題,予以勸慰並部署閩厦軍事也。夜間在船上賞月,想起父親身為全民領袖,如此僕僕風塵,席不暇煖,食不甘味,重要節日亦不能在家稍息,而一般人尚在醉生夢死,爭權奪利,良可嘆也。



七日

韶關又告失守,白崇禧所部全部,已向廣西撤退。今日風浪極大,上午十時三十分,船抵厦門。在港口即聞大陸匪砲隆隆作響,此地與匪軍相隔不及九千米,父親身繫國家安危,竟如此冒險犯難,亦無非為國家盡最後之心力耳。下午四時登陸,父親即在湯恩伯總司令寓所召集團長以上人員加以慰勉,並會見當地紳耆,八時後回船,與湯總司令話別,再予以勸慰鼓勵,並切囑其在厦門擊退犯匪。鞏固金、厦,為公私爭氣,再言其他也。



八日

今日上午八時,華聯輪抵達馬公。九時,隨父改乘飛機,十時十分抵達臺北。父親忽接洪蘭友先生電稱:「廣州危急,李宗仁有『知難而退』之意」。又接顧總長墨三電稱:「粵省西北與湘、黔軍事,已趨劣勢;請毅然復任總統,長駐西南」云云。父親對此,尚無表示。



九日

奉命迎于右任、吳禮卿二先生來臺北。

整個西北陷入匪手後,毛昭宇等六人在寧夏被匪扣押,迫飛北平附匪。不料毛等忠貞不屈,竟在起飛之頃,設計反擊匪之監視人員,奪機飛來臺北。此亦反共抗俄戰爭中之一英勇事蹟也。

父親以其忠勇可嘉,於上午十時,特予召見,面加獎勵。

下午吳禮卿先生來見父親,報告與李宗仁談話經過,李希望父親「復位」。吳先生亦以為一旦廣州失守,政府遷渝,情勢更為混亂,父親倘不復出,將使國家前途陷於不可收拾之境云。



十日

本日為雙十節,父親發表告全國同胞書,揭櫫反共抗俄國策,斥責匪偽政權係俄帝一手導演,志在滅亡我國;並指示全體軍民,救亡圖存,公理正義必勝強權。



十一日

華北、西北、西南各重要地區,相繼失陷;海南與舟山兩地,已成孤立無援地帶,今後對此兩地之運輸補給困難尚在其次,而「以寡敵眾」的形勢,恐終將為共匪所蠶食也。

今日接獲報告稱:「舟山之六橫、蝦岐各島業已放棄,金塘亦因之失陷」。父親不得不親自前往該地視察。下午一時四十五分飛往定海,我亦隨行。

此為我本年內來定海的第四次,此間情形是一次比一次差,今則匪軍已占金塘島,定海大門敞開,形勢益見危急矣。



十二日

政府宣布本日自廣州遷重慶辦公。

上午七時半,我乘B-25機至金塘、大榭、梅山諸島,穿山半島,鎮海與寧波上空觀察。

父親於上午十時,召見桂永清、石覺、周碞等陸海空軍將領會談,研究防衛定海與收復金塘、六橫島之計畫。



十三日

大嶝島為匪所占,金門方面,大受威脅。李宗仁於本日離穗飛桂,廣州即於此時失守。父親對廣州之保衛戰,真空費一番心血了!

上午九時,父親乘車出定海西門,復步行二、三里,至天童山麓。沿途視察駐軍陣地,一連一排的走至敦頭營部,又約有十餘里矣。



十四日

上午,父親乘機由定海起飛,十二時二十分安抵臺北,父親此次定海之行,對於情報工作人員多能奮鬥不懈,空軍亦能盡職作戰;甚覺欣慰。李宗仁本日由桂林飛抵重慶。



十六日

匪俄雙方訂立「哈爾濱協定」與「莫斯科協定」。規定匪之軍事、經濟均受俄帝控制,毛匪之「一面倒」的賣國政策已經進一步地實行。

晨間接獲報告,謂匪軍已多方面襲擊厦門,且已有部分登陸。晚間復接厦門情勢混亂之報告,但又稱「匪軍已有撤退之跡象」。或亦戰况激烈,屢進屢退,乃有此紛岐之戰報歟?結果國軍終於主動撤離厦門,退守金門。

上午九時,革命實踐研究院舉行第一期開學典禮,父親親往主持,並作一小時之訓話。

父親著手研擬黨政軍制度與紀律之建立,並制定經濟、社會、教育政策與其實施方案。

父親認為:

軍事教育,應著重下列三點:(一)軍隊戰勝之基本條件:在以主義與信仰為軍人之靈魂;以紀律、組織、理論與學術為精神;以主管長官與黨員(忠實)為骨幹;以政工與黨部為核心(負責與示範)。(二)戰爭目的:為誰而戰;為維護民眾自由,保術國家獨立而戰;為實行三民主義,掃除革命障礙,提高人民生活,減租減息,反對剝削,反對專制壓迫,反對侵略,反對漢奸而戰;為平均地權,耕者有其田,實現民生主義而戰。(三)軍隊生活方式:官兵一體,生活一致,經理人事公開,一切都是從人民及國家民族利益著想。



十八日

上午十一時,父親與張曉峯先生談及出處問題,旋即召集中央設計委員會議,研討「復行視事」問題之利弊。父親認為:

「個人的出處事小,國家的存亡事大。此時應研究,應該不應該再起,不能問再起後之利害得失,祇要對人民軍隊與國家有再起之必要;即不必研究外交或其他關係問題,一切祇有自立、自強,始能獲得外援,倘自己內部無可救藥,即有外援、亦無能為力。」

大多數皆主張父親「復行視事」。晚間父親又約黨國元老丁惟汾、于右任、吳禮卿諸先生,商討此項問題,咸認必須李宗仁出於至誠,自動退職,再行「復位」。



二十二日

金門島離大陸匪軍陣地,不過一衣帶水,國軍退守此地之後,父親以其對軍事和政治,均具極大意義,必須防守。因於午間急電駐守該陣地作戰之湯恩伯將軍,告以:

「金門不能再失,必須就地督戰,負責盡職,不能請辭易將。」

此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也」。

盧漢今日再請辭職,父親即復電勉以道義。但此人反覆無常,朝秦暮楚,態度變幻莫測,恐收效甚微,亦姑盡人事而已。



二十六日

今晨,接湯恩伯總司令電話報告稱:「金門登陸之匪已大部肅清,並俘獲匪方高級軍官多人」。我於本日奉命自臺北飛往金門慰勞將士,十一時半到達金門上空,俯瞰全島,觸目悽涼。降落後,乘吉普車逕赴湯恩伯總司令部,沿途都是傷兵、俘虜和搬運東西的士兵。復至最前線,在砲火中慰問官兵,遍地屍體,血肉模糊。看他們在極艱苦的環境中,英勇作戰,極受感動。離開前綫時,我軍正肅清最後一股殘匪。下午四時,飛離金門,但腦中已留下極深刻的戰場印象。到達臺北已萬家燈火矣。

金門登陸匪軍之殲滅,為年來之第一次大勝利,此真轉敗為勝,反攻復國之「轉捩點」也。甚願上帝佑我中華,使我政府從此重振旗鼓,得以轉危為安,轉禍為福,幸甚,幸甚。



二十七日

父親上午召見桂永清總司令,說明海軍之急務與海南島榆林港根據地之重要性。並著將劉安祺部隊由粵之陽江運駐定海之岱山及海南島方面。旋得不幸的消息,劉安祺部已在陽江失敗,致調動計畫完全落空。



三十一日

父親決定以陳辭修先生代理革命實踐研究院的院長職務,責成專門為國家造就人才,以應反共復國之需要,完成國民革命未竟之大業。

本日為父親六十三歲華誕,晨起拜壽。九時隨父由草山乘車出發,經新店坪林而達宜蘭縣境,在礁溪午餐。下午四時由礁溪乘火車返抵臺北。夜間父親在日記中,曾作自省云:

「本日為余六十三歲初度生日,過去之一年,實為平生所未有最黑暗、最悲慘之一年,惟自問一片虔誠,對上帝、對國家、對人民之熱情赤誠,始終如一,有加無已,自信必能護衛上帝教令,以完成其所賦予之使命耳。」

又作「六三自箴」曰:

「虛度六三,受恥招敗,毋惱毋怒,莫矜莫慢。

不愧不作,自足自反,小子何幸,獨蒙神愛。

惟危惟艱,自警自覺,復興中華,再造民國。」

父親救國救民,念茲在茲,其操心之危,慮患之深,處境之苦,謀國之忠,豈一般人所能了解於萬一乎!



不顧成敗護黨衛國





十一月一日

上午,父親約見陳辭修先生研討定海防務,匪軍在浙江沿海一帶積極徵集輪船、木船,估計千餘艘,有同時進犯定海、岱山,使我不勝其防範之企圖。決定加派五十二軍前往增防。此時匪軍有向登步島攻擊模樣,定海形勢更形危急。

李宗仁以巡視為名,由重慶飛往昆明,張岳軍先生同行。李在昆明竟徇地方人士請求,對被捕之反動分子批准「從寬辦理」。滇主席盧漢亦未經呈准長官公署逕予全部開釋。此輩恢復自由後,更多所活動。盧之部屬原主附共者,更相與結納,對盧包圍愈甚,盧遂復萌異志。



三日

匪軍在定海登步島登陸,正在激戰中。



四日

明日為父親農曆六三華誕,今晨九時下山乘機至嘉義稍憩後,即至北門車站,坐火車登阿里山;李君佩、馬超俊二先生同行。沿途風景甚佳,古木參天,他處不易看到;車行六小時達阿里山車站,正當夕照,晚霞雲海,如入畫中,不禁心曠神怡。夜伴父宿於招待所。



五日

今日為父親六三華誕,阿里山上天氣清朗。凌晨三時三十分起身,向父行禮祝壽後,即隨父在月光下步行,復蜒蜿登祝山。明月高照,清光無極,如入水晶世界,美麗無比,難以筆墨形容。自住所至祝山徒步八華里,父親直行至山頂,毫無倦意。五時二十分在山頂遠望,正落月西沈,東方發白,相映成趣,歷半小時,旭日初升,鮮艷奪目,紅光漸滿大地,似從新高山山巔騰空而上也。父親東向肅立,對天地禱告,隨員亦在祝山向父祝壽。旋回阿里山寓所。中午同在神木下進餐,晚間設宴為父祝壽。

在登步島登陸之匪軍已被我軍驅至海濱,尚在激戰中。



六日

登步島登陸之匪軍已於上午九時完全肅清,此為我軍繼金門大捷後之又一勝利;不僅有利定海防務,且對全軍士氣將更為振作矣。

今日父親由阿里山經嘉義返抵臺北。



七日

今日上午十時,父親在草山革命實踐研究院,講「精」和「實」的要求;多年來孜孜不倦的講,聽的人也不知多少,而切實做到的人實在太少了。

非常委員會秘書長洪蘭友先生飛抵臺北,晚間晉見父親,對「復行視事」問題之意見與態度有詳細報告,父親認為李宗仁之求退,並非心願誠服,亦僅知難而退,想脫卻沈重包祇而已。吳禮卿先生則謂「不應研究李之有否誠意為出處之基準」,父親認為此言甚為切要。



八日

張岳軍先生向父親電陳「已與邱昌渭同返重慶,惟李宗仁則先返桂林,然後來渝」。並謂:「李宗仁近已深感進退維谷,其情緒流露,日形煩懣」。



九日

奉命飛赴定海慰問三軍官兵。

下午,父親復接張岳軍先生來電,謂「李宗仁由滇直回桂林,不敢回渝主政;必待總裁抵渝後,彼再來渝」。李之用意何在?不得而知。



十一日

上午,父親特訪吳稚暉老先生。其對國內外時事之觀察與批評,皆比任何人為精闢;尤其對英、美、俄政策與當前人才之評判,更為深刻可佩。彼對父赴渝一事甚表贊成,但謂:「萬不可使李宗仁脫卸其政治上應負之責任」。老成謀國,令人折服。

父親接閻院長百川來函略謂「渝東、黔東軍事雖有布置,尚無把握,非鈞座蒞渝,難期挽救」云云,嗣又接其來電稱:「今日政務委員會决議,一致請鈞座早日蒞渝」。父以閻院長語出至誠,代謀甚忠,且各方催促頻仍,乃决計前往。晚間在反省錄中寫到:

「李德鄰由滇直回桂林而不返重慶,在此貴陽危急,川東陷落,重慶垂危之際,政府豈能無主。黨國存亡繫此俄頃,不問李之心理如何,余為革命歷史及民族人格計,實不能不順從眾意,决心飛渝,竭盡人事,明知其不可為,而在我更不能不為也。至於生死存亡,尚復容計乎?乃决心飛渝,尚期李能徹悟回頭也。」



十三日

昨日立法院副院長陳立夫先生及本黨黨籍立法委員七十人由重慶來電請求父親「赴渝坐鎮,挽救危局」。同時,張岳軍先生亦向父親電陳:「連日電催德鄰返渝,頃接戊文桂電:『擬赴各地巡視,以激勵士氣民心,請速電總裁促駕;不必候仁返渝』云云」,李宗仁前倨後恭,其心可知。此時川、黔戰局日趨嚴重,大禍迫在眉睫。川東匪軍於本日占領彭水舊城;南路匪軍亦已占領貴陽市郊的圖雲關。父親不得不再飛重慶,策劃一切。晚間在日記中寫到:

「德鄰飛桂後,閃避不回重慶行都,整個政府形同瓦解,軍民惶惑,國難已至最後關頭。不管李之心理行動如何,余不能不先飛渝,主持殘局,明知其挽救無望,但盡我革命職責,求其心之所安也。」



十四日

本日桂林失守,李宗仁自桂林飛至南寧。

父親於上午十一時自臺北松山機場起飛,下午四時一刻到達重慶,此地已充滿了恐慌、驚怖和死寂的空氣;因國軍已自貴陽撤退,秀山失守,匪軍已迫彭水也。

父抵渝後,即電李宗仁,略云:

「迭承吾兄電囑來渝,共扶危局,昨聞貴陽危急,川東告緊,故特於本日來渝,望兄即行返渝,共商一切。」

同時又電白崇禧:

「昨聞貴陽垂危,川東吃緊,已於本日飛渝,甚望德鄰即日飛渝,策劃全局;請兄力催命駕。」

孰料李宗仁置若罔聞,避不來渝。

父親在渝,重新將雲南問題提出討論,盧漢已提三次辭呈,準備擺脫主席職務。且自動休假半月,個中真相如何?可以暫且不問,但其消極態度,不免可疑可慮。父親決定仍以全力協助,使之安心,俾免再生波折。

父親獨自研究戰局,擬調胡宗南部增援重慶。彭水已於夜間失守。第二軍部隊,在芙蓉江東岸地區,亦被匪軍包圍。



十八日

今日為國民政府林故主席子超先生奉安六週年的紀念日,父親親往墓園致祭,並獻花圈。

匪部正規軍已竄入烏江西岸江口,我軍右側已受威脅。

父親上午召見王方舟,正午約張岳軍、顧墨三諸先生商討滇事與渝東作戰部署。父親本擬飛南鄭視察,以今日氣候不良作罷。晚間閻院長百川提及滇盧態度突變,至為焦慮;此固在意料之中,但彼之反覆無常,對之不能不有堅决之方針也。

自十五日奉命,赴前線視察戰地實況;於當日下午四時,在重慶海棠溪過渡,車至綦江,天色昏黑,即在駐軍軍部過夜。翌晨三時三十分起身,四時出發,經過南川,越過水江長壩,白馬大山,於傍晚始達江口。在沿途所見自前方敗退的部隊,情况非常混亂,傷心之至!在江口遇見宋希濂和陳克非兩人,曾將父親希望他們固守烏江的來意相告。昨夜住宿南川。今晨五時起牀,六時動身,九時到達綦江。在該地遇見羅廣文軍長,詳談二小時之久。下午四時返抵重慶,向父復命。



二十日

父親日昨曾召集黨政幹部會商,决電白崇禧,囑其陪同李宗仁飛渝,以安民心。

本日白啣李命飛渝,下午三時三十分晉見父親。報告李宗仁業已於今日上午飛往香港,聞之不勝駭異。李宗仁在其發表之宣言與私函中,對其職權並無交代,僅藉「胃病復發」為由仍以「國家元首」名義「出國就醫」,此將陷國家行政於紊亂狀態,其個人之信譽與人格,亦掃地以盡。是誠何心?父親不得已乃於晚間,約本黨中常委商討應付當前局面;最後決定先派員赴港,挽李回國;待其反應再定辦法。同時並請張岳軍先生飛滇,處理滇盧事。

奉命自渝飛梁山轉赴萬縣,訪孫德操先生。



二十一日

父親為顧全大局,今日又約白崇禧談話,表示決不於此時「復行視事」,為恐李宗仁在海外丟醜,必須李本人尅日回渝,面定對內對外大計,然後未始不可出國。但必須由行政院院長代行總統職權,以符憲法規定。



本黨中央決定派居覺生、朱騮先、洪蘭友諸先生為代表,攜父親致李宗仁之親筆函件飛往香港,勸李返渝,李未應允。



今日我自萬縣乘貨車至梁山,改乘飛機冒惡劣氣候飛返重慶。



二十五日



父親昨日曾電羅廣文:

「望嚴責所部,有進無退,死中求生。」

不料該部已完全放棄南川,不留一兵一卒,致匪軍長驅直入,進迫綦江。同時,貴陽失守。

下午四時,美國共和黨參議員諾蘭夫婦,自臺飛抵重慶晉見父親。在國家處境最困難的時候,彼夫婦從太平洋彼岸,遠道飛來,期對我有所貢獻,真是「患難中之知己」。其友誼與熱情令人感慰難忘。父親與彼相見道故,即於當晚八時設宴款待,賓主盡歡。父親認為:此實為近年來,最為歡欣之事。

內心至為偷快。

中央派赴香港之代表居覺生、朱騮先諸先生亦於今日聯袂回渝,當晚向父親報告與李宗仁洽商經過。據稱;李最後以美國政府不歡迎其入境,乃改變計畫,願以副總統私人名義出國,並極望父親早曰「復行視事」。



二十七日

隨父訪張伯苓先生於沙坪壩南開中學。

本黨中央常務委員於今日召開會議,對李宗仁擅離職守事明白表示中央意旨。同時全體常委一致主張父親必須「復位」。惟對「復位」的時期問題,則有不同的意見。

父親在會議中表示:

「對外關係,尤其我國政府在聯合國中之代表地位問題,極關重要。如果李宗仁長期滯港,不在政府主持,而余又不『復行祝事』,則各國政府乃至友邦,可藉此以為我國已無元首,成為無政府狀態;則不得不考慮對於北平匪偽政權之承認。此外,對內尚有維繫人心之作用。此時舉國上下,人心動搖,如雲南之盧漢等,已明言,李既出國,而蔣總統又不肯『復位』,則國家無人領導,尚何希望之有。因此,不能不作『復行視事』之準備。惟對時期問題尚須加以研究。」

中常會最後決議:仍設法勸李宗仁回國視事;否則,應請總統「復位」,李對此十分任焦急,以其在港已處於進退維谷之窘境也。



二十八日

自前日午夜匪部攻占綦江,羅廣文隻身脫逃來渝後,重慶外圍已趨危急。父親今日對放棄重慶問題,研討甚久。如果撤退太早,則匪必可於半月內到達成都;而我之唯一主力陝南胡宗南部,本已撤至漢中以南,將無法轉移於成都以西地區。如此,西南大陸將整個為共匪所控制。故決定緩撤重慶守軍,並在沿江訪防,以確保成都。不料匪軍業已攻抵南溫泉,重慶危在旦夕矣。

午後隨父巡視重慶市區,沿途車輛擁塞,交通阻梗;憲警皆表現無法維持現狀之神態,一般人民更焦急徬徨,愁容滿面。部隊亦怪象百出,無奇不有,言之痛心!



二十九日

本日,我政府行政院遷至成都辦公;本黨中常會復派朱家驊、洪蘭友兩先生代表飛港,促請李宗仁速返國土,以盡最後之努力。萬縣有兩艘軍艦叛變,向長江下游下駛。重慶近郊,我軍已與匪軍激戰。正午黃桷椏方面亦已發生戰鬥,重慶市內,秩序異常混亂。父親乃決心於明晚撤守沿江北岸之指揮部署。午間召開軍事會議,決定新的作戰計畫,對第一軍之後撤準備,亦有詳細指示。但前方已傳匪部在江津上游二十里之處渡江矣。

前方戰况猛烈,情勢危急,重慶已受包圍。而父親遲遲不肯離渝,其對革命的責任心與決心;感人之深,實難以筆墨形容。下午十時,林園後面已鎗聲大作,我祇好向父親報告實情,希望早離此危險地區。同時羅廣文自前線回來報告,知其軍力已被匪部擊散。而周圍各兵工廠爆炸之聲又四起,連績不絕。此時山洞林園前,汽車擁擠,路不通行,混亂嘈雜,前所未有。故不能再事稽延,乃決定赴機場宿營。途中為車輛阻塞者三次,無法前進。父親不得已,乃下車步行,通過後改乘吉普車前進,午夜始達機場,即登中美號專機夜宿。當此兵慌馬亂之時父親指揮若定,其安祥鎮靜有如此者。

夜間與復恩閒談,得以聊解心中抑鬱。



三十日

今日凌晨六時,隨父由白市驛機場起飛,七時到達新津,換機轉飛成都,入駐中央軍官學校。當父親自白市驛起飛時,據報:「在江口過江之匪已迫近距重慶白市驛機場之前方二十華里」。白市驛機場旋即自動炸燬,免為匪軍利用;時尚有驅逐機四架及高級教練機六架,以氣候惡劣,不能飛行,亦一併炸燬,殊可痛惜。

廣西之南寧亦於今日失守。



刷新更生奠基再造





十二月一日

重慶本日失守,對我保衛西南,確是一種極大的打擊;不過,父親個人確已做到了「為革命而盡其在我」的責任。

父親下午約見鄧錫侯、劉文輝、熊克武、向傳義、王方舟等談話。胡宗南長官亦自綿陽來見,詳商軍事部署,以汽油缺乏,運兵滯緩為難。父親仍望其速派有力部隊進駐遂寧並防守內江。此時壁山已陷,銅梁縣長聞風棄職潛逃,僅剩電話局局員對外答話;永川縣長與駐軍亦同夥投匪。內江以東汽車停開,道路阻塞,等待過渡者形成長陣,達十餘公里,擁擠不堪;此地約有六百輛汽車,等於無用,甚至將以資匪,殊為可慮。

地方政府無能,成都社會風氣比重慶更為複雜。街頭巷尾構築無用之木柵,真是自欺欺人。



二日

父親上午召集黨政會報,又研討「復行視事」問題。下午朱騮先、洪蘭友兩先生自香港飛返成都,持有李宗仁復函,朱洪兩先生並稱:「美國國務院已允予李入境之便利;彼即變卦,又不肯卸去『代總統』之名義,反而要利用此種名義赴美」。

父親以為:

今日國家危急,已至千鈞一髮之時,何忍見危不救,避嫌卸責,祇有光明正大,決心「復行視事」為不二之道,至於成敗利鈍,在所不計。

父親復與閻百川、張岳軍諸先生討論,最後決定待法定手續完成後,再作「復行視事」的準備。



四日

李宗仁本日在香港發表談話,謂其「胃疾復發,赴美就醫」,一俟「短期內病愈後,即返國續負應盡之責」。臨難苟免之人,還說什麼負責,適足暴露患得患失之情,如見肺肝而已。

成都國民大會代表謁見父親,請求「復位」。旅臺立、監委員及國大代表亦同時來電,請求父親復行總統職權,以挽危局。

下午,城內秩序漸惡,到處汽車擁擠,冷槍時發,成樂公路之夾江、峨眉附近,盜匪如毛,四出行劫,南路亦復如此。致使胡宗南部隊作戰與調動,均發生極大困難。



五日

李宗仁由香港飛美。美國務院發言人否認其為「杜魯門總統之上賓,僅以療病性質來美」云云。惟美國國內之共黨分子,必設法利用李宗仁以打擊父親之威信,乃可斷言。此時只有正位定名:万能防止此陰謀與毒計也。

民青兩黨代表聯名電請父親復位。父親上午接見美聯社記者慕沙,發表談話,略謂:

「此次入川,係應李宗仁之邀。余為國民一分子,並負責領導國民革命之責任,唯有竭盡一切力量,不避任何艱險,協助政府與大陸軍民,共同奮鬥。」

據報富順為匪所陷,旋查知匪軍並未進城,祇在瀘州途中,用電話恐嚇富順縣長;而縣長及軍政人員即驚慌失措,聞風逃避,縣城無人防守,遂致陷落。

父親與胡宗南長官等研究作戰方略,決集中二十六軍於自流井與內江之線,以遏止匪部向樂山方面進竄,並擬定川中此後全般部署與戰鬥序列。然自流井已於夜間失陷,決戰方案遂失作用。內江亦已陷匪,遂寧情況不明,僅銀山舖方面尚有我部隊布防。



六日

我駐美大使顧維鈞先生本日來電稱:「美國政府正洽告有關各國,在我國於大陸上繼績作有組織抵抗期間,美國不擬考慮承認中共問題。」

早起後,即出軍校後門,察看環城公路。



七日

父親今日約劉文輝、鄧錫侯來見,彼等避不應召,反來函稱:「王方舟主席與其為難」。其實彼等已受匪方威脅,決心投匪,故已無所顧忌矣。同時滇盧之靠匪態度亦漸顯露,既不願大本營常駐昆明,亦不肯接受滇黔剿匪總司令名義,其用心與劉、鄧如出一轍。父親認為其本人一旦離蓉,彼等或可聯合發表宣言,共同降匪。故仍繼續留蓉,必使胡宗南部隊部署完妥後再定行止。上午,父親與張岳軍、閻百川兩先生晤談,即派岳軍先生飛滇晤盧,予以安撫。正午會報,提議設成都防衛司令部,以示作戰決心;並對王方舟主席指示收回銀圓券辦法,免使人民吃虧。

對於中央政府駐地問題,曾經數度研究。其初,擬遷西昌,固守西南,俟機反攻,收復失土。到此乃知大勢已去,無法挽回矣。因於晚間作重要決定,中央政府遷臺灣臺北,大本營設置西昌,成都設防衛總司令部。此時胡宗南部隊已翻越秦嶺,跋涉長途,轉到成都平原。以六百公里與敵對峙之正面轉進,至一千餘公里長距離之目的地,而竟能於半個月時間內,迅速完成,且主力毫無損失,亦戰敗中之奇蹟也。



八日

行政院本日召集緊急會議,決議遷都臺北,並在西昌設置總指揮部,繼續與匪作戰。

晚間,張岳軍先生自昆明飛返成都,向父面述盧漢之動向,謂彼正在戒煙,態度反常,祇想要錢,公義私情皆所不顧。父親心知有異,乃召見由滇來蓉之余程萬、李彌、龍澤匯各軍長,訓示其必須保衛雲南,不能作撤退迤西之想;並切囑盧漢堅定執行原定部署,軍費中央可設法負擔。自是布置妥當,父親擬不經昆明,逕返臺北,指導政府遷臺之各項計畫。



九日

上午,張岳軍先生復與余、李、龍等飛昆。下午二時後,忽得「飛機在昆明被扣」之消息,乃知變生肘腋。父親最初尚可與張岳軍先生通話,知其尚未與盧漢晤面,及至夜間渝昆電訊已不復能通矣。同時,劉文輝、鄧錫侯亦在成都北門,與附匪分子勾搭。



十日

今晨,渝昆電訊復通;而第一封電報,卻是盧漢拍致劉文輝的,要劉會同四川各將領扣留父親,期向共匪戴罪圖功。父親當即約見王纘緒,囑其轉告劉、鄧:

「(一)仍盼其入城來見。(二)令彼等所部速離成都周圍。」

同時,召集胡宗南、王方舟、楊子惠、蕭毅肅諸先生研討對滇事處置方略及父親行止。當時在場文武官員一致要求父親儘速離蓉回臺,勿先飛西昌。父親近數日來徒以胡宗南部未能如期集中,必須逗留成都,以掩護其達成任務;故屢次準備起行而又屢次中止。今日以昆明又告陷匪,乃徇各方意見,決回臺北處理政府遷臺各種要務。臨行復與胡宗南長官單獨面談三次,始覺放心。午餐後起行,到鳳凰山上機,下午二時起飛,六時三十分到達臺北。

父親返臺之日,即劉文輝、鄧錫侯公開通電附匪之時。此次身臨虎穴,比西安事變時尤為危險,福禍之間,不容一髮。記之,心有餘悸也。

胡宗南部決定從速解決劉部,尅日進占雅安,為西南基地。



十二日

今日為父親西安蒙難十三週年紀念日,想起日昨尚在成都共匪和叛逆的虎口之中。西安事變之重演祇是數小時之差耳。思之不寒而慄。

父親主持研究院紀念週,訓話一小時。

上午,奉父命拜訪于右任、丁惟汾、吳禮卿諸位老先生,報告父親此次赴西南大概情形。晚接西昌告急之電。

張岳軍先生今日由昆明脫險抵港,父親至為欣慰。



十三日

美國政府決定承認國民政府建立臺灣反共基地。父親與辭修先生商討對美政策,及改組省府問題。



十四日

上午,父親視察大溪一匝。中午與閻百川先生談對美關係,改組臺灣省政府之人選,以及中央各部緊縮後之組織問題。



十五日

上午,父親由大溪至臺北,參加張溥泉先生逝世週年紀念會。中午在草山宴中央常務委員,報告軍事與外交近情,並說明改組臺灣省政府之原因。下午主持中央非常委員會會議,並召見由昆明脫險歸來者三十餘人。



十六日

毛匪本日由北平往朝莫斯科,談判各種賣國條約。

晚間,接胡宗南長官來電稱:樂山前方戰事危急,以部署不當,致陷被動為慮也。

張岳軍先生由昆明脫險,經港來臺,父親於正午約談,聆取其在昆明被扣時之詳情。胡宗南將軍已由蓉飛到海南島榆林港。成都情况不明,西南軍事遂成絕望矣。



十七日

父親接見由新疆到此之一將領,聞其報告,私心甚慰,蓋知為共匪強制無法脫險,而能忠貞不貳忍辱飲痛埋頭待時者甚多也。

接胡宗南將軍電話,知樂山已失,今後川康戰局將陷於更嚴重之地矣。



十八日

川北劍閣失陷,情形更為嚴重。

緬甸承認共匪偽政權。

父親視察圓山訓練班班址與草山研究院。



十九日

父親主持研究院紀念週後,召開非常委員會,並接見臺灣省參議會代表二十餘人,勉彼等團結為國。

我國軍部隊占領昆明機場。



二十日

胡宗南部隊决定放棄成都。

正午,父親約宴研究院教授與設計委員。下午,約見研究院學員。



二十一日

父親巡視空軍新生社後,繼續約見研究院學員,個別談話;並與陳辭修先生談防守海南島之方針。



二十二日

父親清晨四時即起,親函胡宗南司令,指示方針,及今後空軍與其進行途中聯絡辦法,甚詳。父親對黨國與部屬業已竭盡心力,無以復加矣。父親全日見客,並批閱公文。



二十三日

據報:李彌將軍不知下落,霑益、曲靖皆已失陷,二十六軍電臺已兩日不通。去電詢余程萬,亦無消息。

今日為冬至節後一日,聖誕節前二夕,而適為大陸軍事最後失敗之一幕,誠革命悲劇也。



二十四日

今日為聖誕節的前夜,西南保衛戰已近尾聲。

父親對一切軍事部署與措施,可說已竭盡心力與人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實在是具有深厚歷史經驗的名言。

上午九時五十分,全家自臺北往日月潭。午餐後,隨父遊光華島,潭水漣漪,環山幽翠,人間天國也。返涵碧樓,已暮靄沈沈矣。晚間八時,在旅寓全家團聚,共度聖誕之夕。



二十五日

今日乃聖誕節,亦為父親西安蒙難脫險之第十三週年紀念日。上午七時,隨父散步林中,觀賞朝日,午後遊湖,並至化番社,參觀山胞歌舞。

父在今天日記中記述如下: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今後種種譬如今日生』。過去一年間,黨務、政治、經濟、軍事、外交、教育已徹底失敗而絕望矣。如余仍能持志養氣,貫徹到底,則應徹悟新事業,新歷史,皆從今日做起。」

「近日獨思黨政軍改革方針與著手之點甚切,此時若不能將現在的黨徹底改造,決無法擔負革命工作之效能也。其次為整頓軍隊,以求內部精純,團結一致。」



三十日

胡宗南長官今日由海南島飛往西昌,準備收拾殘局。

下午,父親在涵碧樓召集陳立夫、黃少谷、谷正綱、陶希聖、鄭彥棻等先生,討論本黨的改造問題。

父親準備從新造黨,決定改造方針。認為若不如此,則現在中央委員四百餘人之多,不僅見解紛歧,無法統一意志,集中力量,以對共產國際進行革命。且如不毅然斷行,是無異自葬火坑,徒勞無功。對於「復行視事」問題,父親亦重新做切實之考慮,認為:

允宜緩圖,應以李宗仁先行回國為要旨。不可造次。



三十一日

美國參眾兩院本日通過「繼續援華法案」。

上午,父親仍在涵碧樓與本黨同志繼續討論黨的改造問題。父親認為:

改造要旨,在湔雪全黨過去之錯誤,徹底改正作風與領導方式,以改造革命風氣;凡不能在行動生活與思想精神方面,徹底與共黨鬥爭者,皆應自動退黨,而讓有為之志士革命建國也。

父親抱著破釜沈舟的决心,來改造本黨,無非欲重整旗鼓,自力更生,以達成反共復國之使命。

决定國家生死存亡的一年,就在今夜過去了。流光逝水,馬齒徒增,僕僕風塵,自問所作何事?往者不忍回憶,來者更必艱難,撫今察來,能不奮勵前進乎。

時間不允許我們再猶豫了,事急寇深,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註釋〉

①據蔣經國著,負重致遠(臺北:國防部印行,民國四十九年八月)。本文另收錄於風雨中的寧靜、點滴在心頭等書中。

②本文為先生民國三十八年一月至十二月之日記,於民國四十八年八月發表,並著有序文「『危急存亡之秋』自序」,見雜文類(民國四十八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