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國革命建國史(初期之革命運動):乙未廣州革命

節錄自《中華民國革命建國史》(卷一),第14~21,文公直等著,大同學會編輯,上海:新光書店,1929年


ー、革命行動之預定計劃 

興中會於乙未春,集議實行攻取廣州爲革命根據地,再行越嶺,取湘、贛出長江,北定中原之計劃:孫中山、楊衢雲、鄭士良、黃詠襄、陳白、陸皓東、謝讚泰、尤列諸人遂各依職責所定,着手革命運動。先謀襲取廣州策略之實施。時因會員不多,故攻粵之舉,仍由各會員認定任務,積極負責進行。孫中山至廣州之初,卽以醫術交納軍、政各界。督、撫、司、道以其學術優越,咸器重之。中山因是得以高談時政,放言驚座。雖有時語涉排滿,而當時人士方處滿淸高壓之下,思想蔽錮,以爲無敢「造反」者。故對於孫中山之言論僅目之爲狂,而不以爲意。繼,中山復假振興農務爲名創設「農學會」於廣州,其內幕實爲起義之機關。並設分機關於雙門底、王家祠、雲崗別墅及東門外之鹹蝦欄、張公館等處。政界要人不知底蘊,尙多列名贊助者。籌備半載有餘,運動漸臻成熟。遂定期九月和陽日,發難先由朱洪撰『討滿檄文』,何啓及英人鄧勤起草「對外宣言』城中防營水師、大半聯絡就範。附城各地之綠林,如:北江之大礮梁香山隆都之李杞侯、艾存等;均預約屆時集合。又如省河南、北分設小機關數十處,並購置小火輪二艘,供運輸之用。又計劃擬在香港招集會黨三千人;於初八晩,乘河南輪船晉省。用木桶裝載短槍,假作士敏士,瞞報稅關;於初九日晨抵省垣時,用斧劈開木桶,取出槍械,首先向城内各重要衙署進攻。同時預伏水上及附城各處之會黨,則分爲北江、順徳、香山、潮汕、惠州數大隊一致崛起響應。更由陳淸率領炸彈隊,扼制各要區施放炸彈,以壯聲勢。全部動員均以紅帶爲記號。口號則以『除暴安民』四字相呼應。一切計劃頗為周密,以當時淸軍之腐敗軍事智識之幼稚,固不足以敵此有計劃、有組織之革命軍也。

二、失敗之原因

時,會員朱洪之兄朱瓞生,向在淸平局任事務。知其弟列名於興中會,恐被牽累竟用朱淇名義,託該局勇目某甲,將黨人舉動密報緝捕委員李家焯,以期將功贖罪,李家焯得報一面派兵士監視孫中山行動,一面親赴督署吿密。是日孫中山方赴某大紳會宴,見有兵勇守伺左右,知已洩機,乃英語座客曰:『此輩其來捕余者乎?』復放言高論旁若無人宴後,歸寓兵士皆熟視無敢捕者。兩廣總督譚鍾麟(譚延闓之父)聞李家焯報告有人造反,大驚失色,急詢:「何人』李家焯以「孫文」對。譚大笑曰:『孫某一狂士耳,焉能造反?』掉首不信。李家焯失意而退,及初十日,楊衢雲在港以佈置尙未完備,急通吿延期二日。至初十晚,派丘四、朱貴全率領散處新安所屬之深圳、鹽田、沙頭各地集中九龍之會黨二百餘人,搭保安輪船赴省在此延期之猶豫期間,革命計劃已爲駐港偵探韋寶珊所探知。遂電吿粵省當局使爲戒備。同時興中會所私運之短槍六百餘桿,亦爲海關察覺。譚鍾麟於初十日開確報,乃極形恐慌,急調駐長沙(廣東之長沙,非湖南省會。)之營勇一千五百人囘省防衞。並令李家焯率兵至王家祠、鹹蝦欄等處,搜獲黨人,陸皓束、程耀宸、程慎、劉次、梁榮等五人,及旗幟、軍器、軍衣、鐵斧等物。又命營官親捧皇史令,督同弁勇,四出兜拿,就地斬首。孫中山於是晨得報事洩;卽急電香港楊衛雲以『止辦』二字,令阻止所派之二百人勿來。距知電到時,人及槍械,均已下船,無從阻截。楊衢雲祇得以『接電太遲,貨已下船,請接,』十字復中山。詎保安輪船由香港啓椗後,黨人備用之槍械七箱置船中。偶因他故,船中貸物移易位置,致槍箱之上,爲多數雜貨所積壓,臨時無法取用。黨人失此武器,如失手臂。及船抵廣州,南海縣知縣李微庸,已率兵防守碼頭,嚴密截緝,當捕去丘四、朱貴全等四十餘人餘人,知大事已去分頭逃散。譚鍾麟以事關重大,特命南海、番禹兩縣知縣嚴刑審訊,欲藉此大興黨獄,以遏止革命。

三、革命黨人之最初犠牲者

丘四、朱貴全等,被捕後,皆視死如歸。直認『滅滿興漢』尤以陸皓東之供辭,洋洋灑灑慷慨激昂。李徵庸提訊時,叱陸皓東使跪。陸皓束昂然不屈。及訊問事實,卽慨然索紙筆,據膝寫供,振筆疾書,其辭曰:

「吾姓陸,名中桂,號皓束;香山翠微鄕人,年二十九歲。向居外處,今始返粵。與同鄕孫文同憤異族政府之腐敗專制;官吏之貪汚庸懦;外人之陰謀窺伺憑弔中原,荆榛滿目!每一念及,眞不知涕涙之何從也!居滬多年,碌碌無所就,乃由滬返粵;恰遇孫君,客寓過訪。遠別故人,風雨連牀,暢談竟夕:吾方以外患之日迫,欲治其標;孫則主滿仇之必報,思治其本。連日辯駁,宗旨遂定。此爲孫君與吾倡首排滿之始:蓋務求警醒黃魂,光復漢族。無奈貪官汚吏、劣紳、腐儒,靦顔鮮恥,甘心事仇,不日「本朝深仁厚澤」,卽曰「我輩踐土食毛。」詎知滿淸以建州賊種,入主中國;奪我土地,殺我祖宗,擄我子女玉帛;試思誰食誰之毛?誰踐誰之土?揚州十日,嘉定三屠;與夫兩王入粵,殘殺我漢人之歷史,猶多聞而知之;而謂此爲恩澤乎?要之:今日非廢滅滿淸,決不足以光復漢族;非誅除漢奸,又不足以廢滅滿淸。故吾等尤欲誅ー、二狗官,以爲我漢人當頭ー棒!今事雖不成。此心甚慰。但一我可殺,而體吾而起者,不可盡殺。公羊旣沒,九世含寃;異人歸楚,吾說自驗。吾言盡矣,請速行刑!」

詎李徵庸以陸皓東供辭激烈,且不肯供出同黨,遂以非刑硏訊:夾拶鞭扑及釘穿手足、鑿歯等非刑,次第施之。惨不忍言!陸皓束死而復甦者數次。仍堅毅不肯供及同黨。且曰『汝雖嚴刑加諸我身,但我肉痛,心不痛,汝其奈我何?』旋,有美國領事親詣南海縣署,謂:『陸皓東乃電報繙譯生,絕非亂黨,可爲之保證。』李徵席以供辭示之,美領事遂無言而退。至九月二十一日譚鍾麟令營務處籤提陸皓東、丘四、朱貴全三人至校塲,加害。李徵庸頗敬陸皓東之為人,特飭人衣以長衣。其曾任廣東水師統带之程奎光,被捕後在督務處受軍棍六百刑死。程耀宸禁大有倉瘐死。餘外先後所獲六十餘人,一律指爲愚民被惑,每名發川資一圓,分別遣散。另懸賞購拏黨首孫文、楊衛雲等其吿示賞格如下

南海縣正堂李示

南海縣知縣四言韻示

現有黨匪,名曰『孫文』,結有匪黨,曰『楊衢雲』,起事謀叛,擾亂省城,分遣黨羽,到處誘人,借口招勇,煽惑愚民,每人每日,十塊洋銀,鄕愚貪利,應募紛紛,數日之前,聽得風聲,嚴密査訪,派撥防營,果獲匪犯,朱丘陸程,經衆指證,供出反清,紅帶爲記,口號分明,槍械旗幟,搜出爲憑,謀反叛逆,律有明刑。甘心從賊,厥罪維均!嚴拏軍辦,決不從輕!城廂內外,兵勇如林,搜捕亂處,決不饒人。惟彼鄕愚,想充勇丁,不知禍害,貪利忘身。一時迷惑,槪予施恩!丟去紅帶,急早逃奔。囘歸鄕里,安分偸生;免遭擒獲,身首兩分。特此吿示,剴切簡明,去逆效順,其各稟遵! 

—乙未十月廣東按察使吿示及賞格——

欽命廣東等處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兼營全省驛傳事務,加三級,紀錄十次,張爲懸賞購拏事!照得土匪孫文糾結夥黨,暗運軍火,約期在省城滋事一案;常經拏獲匪犯陸皓東等多名審辦。惟尙有首要各匪孫文……等在逃,未獲亟應懸賞緝拏。合行出示曉諭,爲此示諭闔屬軍民人等,知悉:爾等如有拏獲後開賞格有名匪犯解案,ー經訊明,定卽如數給予花紅銀兩。銀封存庫,犯到卽給;愼勿懐疑觀望!至此外案內被誘匪徒,准其改過自新,免予深究!如能擊獲後開首要各匪犯解案,仍一律給賞。各宜凜遵!毋違!特示:

計開 賞格

孫文,卽逸仙,香山縣人;花紅銀一千圓。

楊衢雲,香山縣人,本籍福建;花紅銀一千圓。

朱浩,淸遠縣人。楊亞才,花縣人,以上三百圓。

王質浦,江西人。陳煥洲,南海縣人。侯艾泉,香山縣人。劉乗祥,淸遠縣人。李子材,潮州人。魏友琴,歸善縣人。李芝,南海縣人。以上二百圓。

夏亞伯,新會縣人。陳少白卽夔石,新會縣人。莫亨,順德縣人。黃麗彬,淸遠縣人。以上ー百圓。

光緖二十一年十月 日示


四、失敗後黨人之出亡

廣州失敗時,孫中山與鄭士良、陳少白、歐鳳墀、尤列、侯艾泉等聞事洩,卽先後離省。其存在廣州雙門底聖敎書樓後福音堂之各種黨册、檄文及刀箭短槍等物,槪已投諸井中。鄭士良、陳少白等同抵香港,以孫中山未至,疑爲被逮。蓋孫中山於失敗後三日,尙匿跡於廣州城內。因搜捕嚴密未敢外出。至十餘日後,始潛僱小火輪,間道赴澳門至歐鳳墀、朱淇同舟至港時,黨人多疑是役之失敗。係因朱洪吿密所致。咸爲切齒。歐鳳墀力陳朱兄瓞生冒名吿密之始末,代爲證辨。然黨人對朱終不能釋然。未幾粵吏派遣委員至香港,要求香港總督引渡革命黨人。港督乃判令孫文、楊衢雲、陳少白三人出境五年。於是孫中山偕陳少白、鄭士良東渡赴日本。楊衢雲則南遊印度及非洲各地。餘人皆匿居香港、澳門暫停活動。

五、失敗後之活動

孫中山、陳少白、鄭士良抵日本後,卽據組與中會於横濱,聯絡在日本之同志。積極鼓吹革命理論益富,聳動一時;淸吏為之深抱不安。楊衞雲旣游越南西貢,復漫游星嘉坡、墨特拉斯、科侖布、卡爾格達(印度)、尊尼士,彼得馬尼十保(南非洲)各埠,所至皆設興中會分會,得同志黎民占、霍汝丁等多人成績頗優。丙申十月,始由非洲東歸。旋復用『中國合衆政府社會』名義,印發各種傳單,分寄長江沿岸各省及海外各埠,以廣宣傳;於國內影響甚鉅。